温晔臣一开始还不知道江谨佑回国,并且还去找了苏煜欢,毕竟他成年后便搬出了江家自立门户,平时没年没节的也不会随便回那空荡荡的老宅。
但一整个圈子的消息往往都是流动的,温晔臣很快便从那些爱八卦的朋友口中得知此事,并且第一时间赶回老宅。
江语茜一家虽然都在世界各地到处跑,但老宅这一直都有请人帮忙打扫收拾,是以这栋温晔臣记忆中的老房子,与自己刚到江家时并没有任何区别。
温晔臣进门时,江谨佑就坐在大厅沙发上,拿着笔记本电脑与公司高层开跨国会议。
似乎早就预料到了温晔臣会主动找上门来,江谨佑的脸上并没有半点意外,简单同温晔臣打了声招呼。
“小臣回来了,先坐会吧,我这会议还有一会,马上就要结束了。”
温晔臣便顺势坐到了江谨佑对面,没有说话。
对于这个比自己只大了几个月的哥哥,温晔臣的感官素来复杂,明明是同龄人,可自己就是莫名对他有种莫名的恐惧感,就像是家养的小动物在外遇到了野禽猛兽一般,本能的想要与之避开,不与他正面接触。
正因如此,在江家住了那么多年,温晔臣与江谨佑面对面说过的话可谓是少之又少,并且多数都只集中在江家父母回来的那几天。
其余时候,江谨佑在他眼里更像是一个标记,一个符号。
而现在,他却要跟这个自己本不愿意直面的符号对上,温晔臣不自觉的紧了紧垂在身侧的双手。
江谨佑所谓的马上结束,却是在五分钟之后。
在这之前,温晔臣已经在心中打了无数腹稿,可在对上江谨佑的眼睛时,温晔臣还是止不住的心一抖,仿佛自己的所有想法都被对方看穿。
“我一直以为咱们这样面对面,会是你跟我坦白你对语茜感情的时候。”
江谨佑这话犹如一记晴天霹雳,把温晔臣生生给劈懵了。
“你……知道?”
“知道什么?知道你对语茜的感情,并不仅仅只是兄妹之情那么简单,还是知道你之所以会跟那位苏小姐产生交集,是因为她跟语茜长得像?”
温晔臣张了张嘴,半晌没说出话来。
须臾,他才开口,声音却是无比低沉且沙哑:“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温晔臣并不意外江谨佑知晓自己早前对江语茜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毕竟苏煜欢的脸摆在那,只要是看过两人的容貌,都不会会错意。
他只是惊讶于江谨佑方才那话的意思,从他那说话的语气,分明是早在自己做错事前就已经知道自己对江语茜的那些心思,要真是这样的话……
“很早,你该不会以为自己这些年来隐藏得很好吧?”
温晔臣咬了咬牙,腥味自舌尖蔓延,恰似他此刻的心境,端的是五味杂陈。
“既然你早知道,为什么不戳破?又为什么……没有指责我?”
“指责?我为什么要指责你?你跟语茜虽然是名义上的兄妹,但你们并没有实质的血缘关系。而且,别忘了,早在你成年搬出江家之时,你的户口也已经迁了出去,自成一户。”
江谨佑说着再次抬头看向温晔臣,面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洞若观火的神情。
“当时的你,不就想着这样做能让自己的心里好受些?至少背德感不会太重?”
温晔臣愣住,诧异过后,更多的是浓浓的自嘲与讽刺。
他知道,那自己这么多年来的黯然无措,苦痛纠结究竟算什么?
“所以你知道一切却不动声色,等着我主动来找你,跟你坦白,是因为你想用这事来试探我,看我是否有跟语茜共同面对这些事情的勇气?”
“是也不是。”都到这份上了,江谨佑自然也就没再跟温晔臣绕弯子,“我确实想看看你能为语茜做到什么程度,但我向来尊重你跟语茜的想法与选择,不管你们俩最后能走到什么地步,结果是好是坏,我能做的无非就是不多加干涉,给你们时间。”
一切表象被彻底撕开,温晔臣这些年来对江谨佑的那些个滤镜也都碎了个干净,说起话来也没了之前的客气与敬畏。
“给我们时间,尊重我们?究竟是尊重还是利用?一直以来我都很清楚自己在江家的位置,我不是江家人,却得到了江家的恩惠,为了偿还这份恩惠,我只需要替江家创造出足够偿还这份恩情的价值即可。”
正因为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些,温晔臣在江家虽然有无比强烈的寄人篱下之感,却也清楚明白江家人成不了他的家人,他们的接触更像是一场注定会迎来结算的投资,而他与江家人无非是被投资者与投资者的关系,唯一的偏差便是江语茜。
温晔臣觉得江语茜对自己付出了真心,那他自然也应该拿出真心来回报于她。
“我只是怎么也没想到,语茜她再怎么样也是你的亲妹妹。可在你心里,她跟我这个外人似乎也没有什么区别。你或者你们,究竟把她当成什么了?”
温晔臣也是时至今日才发现,自己之所以能在那个家里与江语茜产生共鸣,或许是因为他们在某方面太像了。
一样被迫承受着失去父母疼爱的创伤,自我疗愈,就像两只伤痕累累的小兽,在某一个不经意的瞬间靠到了一起,互相取暖。
区别只在于,他是毫无征兆的失去父母,被迫承受这份情感的骤然剥离,而她却是从小到大,潜移默化的感受着这个残忍真相,并且与其早早融合到了一块,难以解脱。
所以多年后,温晔臣想通了,不再画地为牢,而江语茜却把这份伤痛掩盖在了浮华表象之下,从未释然。
温晔臣这话似乎误打误撞戳中了江谨佑的死穴,令他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温晔臣,你僭越了。你现在又是以怎样的身份来跟我说这些话?”
若是放在之前,被问到这个问题,温晔臣兴许会局促,不知所措。
但一切表象戳穿后,他反而变得无比冷静与透彻。
“我是跟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温晔臣说着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一抹自嘲笑容,“或许她并不需要我这个哥哥,但我还是希望未来的日子可以当好她的哥哥。”
说到这,温晔臣话锋一转:“可笑的是,我这个只跟她相处了几年的哥哥尚且会心疼她,顾虑她的感受,注意她的状况。而她真正的家人,却只想着把她当成笼络人脉的工具,在她需要之时从未做过引导,反而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走向深渊。”
“够了!”
江谨佑沉声喝止温晔臣对自己妹妹的打抱不平,锐利的目光扫过他的脸,宛若一把尖刀。
“这时候才来跟我说这些,太晚了,语茜也不会稀罕。”
温晔臣冷笑出声:“你又不是她,怎么知道她不稀罕?”
江谨佑没有理会他的“胡搅蛮缠”,再次拉回正题:“别忘了,你今天来找我的真正目的。”
真正目的?温晔臣双眸微凛,果然没再继续刚刚的话题。
“既然你知道我对语茜的心思,也知道了我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为什么要去找苏小姐?你对她……做了什么?”
“收起你那不切实际的幻想,我没那么多闲工夫跑去找人麻烦。”
“那你去找她做什么?”
“你这么好奇,为什么不去问她,而来问我?”江谨佑将手上的文件一合,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回击眼前之人的点,嗤笑道,“因为你知道,在她那你比我还不受欢迎,对吗?”
这句话一出,可谓一击必杀。
温晔臣脸色刷白,有心想要反驳,却发现任何言语在这一瞬的苍白。
“放心,我没那个功夫掺和你们这些小年轻的情情爱爱。我只是盛情邀请她加入我们这个家而已。”
温晔臣怔愣半晌,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加入……我们这个家?”
“你不也觉得她们两个很像,这是上天赐予的缘分。”江谨佑的语气很是理所当然,“我素来信奉这世上并没有什么巧合,这世间的一切安排都有它自己的含义。”
温晔臣这会也反应过来他想干嘛了,看向他的眼神活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所以你就想把苏小姐纳入你们的地盘,通过她来重新构造起连接帝都商业圈的桥梁?”
“这是无数可能中的最优解,也是你的最优解。”江谨佑目光平静的看向温晔臣,“只要她愿意成为江家人,江、封两家的联姻就能继续,而你也会自动成为她的家人之一,天然的同盟者。这对现在的你而言,可以说是与之最理想的关系。”
江谨佑说到这刻意停顿了一下,颇有些杀人诛心道:“否则,以你们几个人现在的状况,你怕是这辈子都不可能接近得了她,更遑论……抱得美人归。”
温晔臣简直给气笑了,这人不仅自己发疯,竟然还试图将自己拉下水陪他一起发疯。
“别把我跟你这个利益至上的资本家扯在一块,我没你那么大的魄力,也没你那么厚脸皮。”
江谨佑嗤笑出声:“想得到一个人,脸皮太薄可不行。”
“那就不劳你费心了。就算我这辈子都只能追逐她的背影,只能远远看着她过好自己的生活,也是我该的。”
“同样的错误我不会犯第二次。”尤其是那样深刻的错误。
温晔臣说着猛地站起身来,深深的吸了口气,“苏小姐是自由的,她得到过家人,也失去过家人,所以没人比她更清楚家人的重要性。”
时至今日,温晔臣依旧记得当日在救护车上,苏煜欢亲眼目睹中刀的苏奶奶不治身亡时悲痛欲绝的模样,那是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深刻印记,每每回想都觉刻骨铭心。
从那之后,温晔臣便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渴望成为她的家人,却永远也当不成她的家人。
“你那些所谓的人脉、利益、家世,你所能够提供给她的各项资源,对她而言都只不过是稍稍能够努力便能得到的东西。反之,她所拥有的东西,曾经得到过的那些不掺杂任何利益与利用的情感,却是你们这辈子都不可能拥有的东西。”
江谨佑面色微沉,冷笑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你觉得,在得到过那样的真情后,她还会贪恋你们这包裹着糖衣炮弹,实则犹如风刀霜剑的虚情假意?”
“大哥,不要用你那自以为是的认知,将你那些所谓的双赢强加在她身上。她,不是当初的我,更不会成为当初的我。”
这一声“大哥”倒是把江谨佑给喊得愣了一下。
沉默半晌,他才平静的问了句:“你在江家呆了十年,我从未尽过哥哥的责任,你恨过我吗?”
温晔臣摇了摇头,若是在遇到苏煜欢之前,他或许会下意识逃避这个问题。
但现在,他已能坦然面对。
“不,我不恨你。”从未有过期待,有过爱,又何来的恨?
对他而言,除了江语茜这个妹妹外,江家的其他人对他来说,更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不恨你。但……”温晔臣蓦地抬头看向江谨佑,“我可怜你。”
都说不幸的童年需要一辈子去治愈,在最自怨自艾、作茧自缚的那几年,温晔臣一直以为这话说的是他自己。
直到这几年经历了越来越多的事,逐渐看开后,他才恍然意识到,相比起自己来,这句话更适合江语茜与眼前人。
从某方面来说,温晔臣无疑是幸运的,至少在父母双亡前,他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父亲睿智沉静,母亲温婉和善,最重要的是他们都非常非常爱他。
哪怕他们不幸逝去,这份险些被他掩埋于记忆深处的爱也足够温暖他未来的人生。
反观江家兄妹,他们或许享受到了家族给予他们的资源,却始终不曾得到过这世上最为独一无二的偏爱。
拥有再失去,与从未得到,温晔臣不知道在世人看来哪个更惨些,但就他自己而言,他确实有那么点庆幸自己是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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