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此处凶险,还请移驾!”蒙挚强压下喉间痛哼,眼见始皇竟俯身近前,当即挣扎着要从阿绾怀中起身。每寸移动都牵扯着肩头伤口,鲜血顿时涌得更急。
“你别动……求你别动啊!”阿绾哭着将他按回膝头,指尖触到那片黏腻温热的血迹时,整个人如坠冰窟。
之前义父荆元岑倒在血泊中的画面与眼前景象重叠——那时也是这般止不住的血,这样渐渐冰冷的体温……
她浑身抖得不成了,泪水模糊了所有视线。
“阿绾。”蒙挚强撑着唤了她一声之后,却仿佛是一口气没有喘上来,声音戛然而止。他头颈突然无力地垂落,双目紧闭,再无声息。
阿绾看到蒙挚这般,吓得立刻尖叫,“将军啊!你怎么了?你不能死呀!将军啊!”
李斯疾步上前,颤抖的指尖探向蒙挚颈侧。
始皇蹲下了身子,抓住了阿绾的肩头,对她吼道:“阿绾!莫哭!”
“他不能死啊!”阿绾只觉天旋地转,蒙挚苍白的容颜在视野里碎成残片。她张了张嘴,最终软软栽倒在蒙挚的血泊之中。
终究,在一片黑暗之中,有人呼唤她的名字。
“阿绾!阿绾!醒醒啦!”月娘焦灼的呼唤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她拼命想睁开眼,可眼皮重若千钧,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压住,心跳极快。
“要不……再喂一粒丸药?”月娘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明显的犹豫。
“不可。”穆山梁立即否决,“余方士特意叮嘱过,这宁神丸多用伤魂。她是急痛攻心,气脉一时阻滞,且容她再缓缓。”
一阵衣料窸窣声后,月娘又轻声问:“蒙将军那边……”
“性命无碍。”穆山梁似是凑近了些,“我刚去探看过,肩头的贯穿伤未损要害。先前昏厥,多半是吸入了殿内那些毒烟所致。”他端过一只陶碗,清水在碗中轻轻晃动,“你也多饮些水,那黑烟古怪,吸多了伤人肺腑。阿绾这般,怕是先前冲进殿时吸入了太多浊气,听说陛下那边也有些晕眩,但是他身体好,应该也是没什么事情了。”
榻上的阿绾睫羽剧烈颤动,一滴泪顺着眼角滑入鬓发。
“阿绾?”月娘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轻颤,立即俯身凑近。
阿绾很是努力的睁开了眼睛,视野初时朦胧如隔薄纱,渐渐才看清月娘写满忧色的面庞,以及跪坐在旁、眉头深锁的穆山梁。
“醒了就好,先抿口水顺一顺。”月娘小心地托起她发软的身子,将陶碗轻轻抵在她唇边。
清水入喉的刹那,阿绾却被呛得猛然咳嗽起来,泪涕齐流,胸口剧烈起伏。
这番折腾反倒冲散了混沌,一股清冽之气自喉间漫开,驱散了脑中最后一丝浑噩。
她接过了月娘手中的粗麻帕子,胡乱抹去脸上狼狈,又接过陶碗连饮数口。
冰凉清水滑过咽喉,神志霎时清明如洗。
那些血腥的画面又重新回到她的脑海中。
“将军呢?”她攥住了月娘衣袖,声音还带着呛咳后的沙哑,“蒙将军在何处?”
“莫急,他就在隔壁。”月娘连忙轻抚她的后背,声音压得极低,“咱们此刻在陛下寝殿的耳房,蒙将军在隔壁由医士诊治,还有余方士在呢。穆主管方才去看过,说未伤及要害。”
阿绾刚松口气,眼泪却不受控地滚落:“究竟出了什么事?”
“是刺杀。”穆山梁凑近低语,“我刚刚遇到了白辰,他透了几句——说是明樾台舞姬献艺时,一开始还很精彩好看,甚至还有长袖伸展到了陛下的案几之上,陛下也不以为意,甚至还面露微笑。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忽然就出现了一片火光和几声炸响,然后有个舞姬就冲到了陛下的身前……”
穆山梁说起当时的情形,手也有些颤抖:“陛下立刻一脚将她踹开,谁知她袖中竟然有把尖利的匕首,又扑了过来——蒙将军当时正在东侧吃些东西,听到声音不对就急速赶了过来,用肩膀硬生生挡下那一击……当时黑烟如墨,那刺客穷追不舍。李大人急中生智喊陛下取西殿兵器,偏巧你就在那时闯了进去……”
他看着阿绾苍白的脸,声音里带着后怕:“满殿的人都在逃命,避之不及,唯独你啊,真是往刀尖上撞啊。”
阿绾也在发抖,“我也没想那么多嘛……”
月娘心有余悸地将她搂得更紧,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惊恐:“你这丫头真是不要命了!若那刺客袖中还藏着短刃,你现在焉有命在?”
阿绾垂眸看向自己衣衫——绯红夹衣上深褐色的血渍触目惊心。她指尖轻颤着抚过凝固的血块,忽然说道:“我想去看看将军。”
“此刻陛下正在榻前守着。”穆山梁起身踱至门边,透过雕花棂隙向外望去。
但见始皇寝殿外玄甲侍卫如林而立,青铜戟寒光交错成网。
武将们步履匆匆地进出,每道门扉开合间都漏出几分始皇的怒斥声,骇得众人更是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不过片刻功夫,廊下忽然传来铁靴踏地的沉重声响,夹杂着女子凄绝的哭嚎。
只见数名玄甲校尉粗暴地拖拽着十余名女子穿过庭院,那些女子云鬓散乱、绣履脱落,被硬生生拖过青石板时在身后划出凌乱痕迹。
“陛下饶命!”
“奴家当真不知情啊!”
“冤枉——”
阿绾立刻站起扑到窗棂前,与穆山梁、月娘一同透过雕花缝隙向外望去。
这一看,她浑身血液几乎凝固——那些钗横鬓乱的身影,分明都是明樾台昔日极为相熟的阿姐们。
那些曾经坠着珍珠的云鬓此刻被冷汗黏在苍白的颊边,蹙金蝶纹的纱衣撕裂处露出凝脂般的肌肤,珊瑚璎珞在挣扎中迸碎四溅。
哭喊最凄厉的正是姜嬿。
她鹅黄舞裙的广袖已被扯断,露出半截玉臂上已经有了血色伤痕。精心描画的远山眉被泪水染成黛青污痕,整个人已经不成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