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了城西几家大的文房铺子,这刘令归确去过毫素居和松雪斋。”
张悬黎目光微凝,“这两家铺子的掌柜和伙计都说,约是两三日前,刘令归约在午时左右出现在他们店里,但只买了少量贵价纸张。”
苏赢月:“贵价纸张?是什么样的?”
“我也好奇,便问掌柜的。起初他还百般推脱,说是铺子的镇店之宝,不便轻易透露。”
张悬黎神色露出些许得意,“于是我就便编了个由头,说家中姐姐酷爱作画,寻常纸张皆不入眼,愿重金求购上品。”
她从袖中取出一枚金叶子在指尖翻转,“我又拿这个出来,那掌柜的立刻从内室取了一刀给我看。”
她微微一顿,蹙起眉头,“可说来惭愧,我翻来覆去地瞧,除了觉得质地格外细密,并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你就不能买些回来?”沈镜夷声音里带着惯常的清冷。
“这还用你说。”张悬黎轻哼一声,从袖中倏然抽出一卷,递给苏赢月。
苏赢月接过,缓缓展开,指尖轻轻抚过纸面,又仔细看了看纹理,神色渐渐凝重。
“这纸细密纯净,光泽柔滑,民间作坊鲜能造出。“她将纸递给沈镜夷,“若我没看错,这定是官坊所造,专供各衙门文书所用。”
沈镜夷接过,用指腹轻柔地摩挲一番纸面,又凑到鼻尖细嗅了嗅,最后,他又对光瞧了瞧。
他这才缓缓开口,沉声道:“确是官坊真品。”
他微微一顿,目光一凝,“这恐怕是通过特殊渠道,从官府中流出的残次品或淘汰品。”
“残次品?”张悬黎拿过来瞧了瞧,“可我看着完美无瑕啊。”
沈镜夷没有回应她,只道:“按理,这类不入等的官纸,也需登记在册,统一监督销毁,以防流用。”
“如今它们不仅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市面上,还经由文房铺子这等看似正规的渠道,悄无声息地售卖。”
他微微顿了顿,目光中浮出一丝凝重,“这意味着,管理官坊的吏治已出了漏洞。有人利用职权,将这些本该销毁的瑕疵品偷偷运出,中饱私囊。”
苏赢月沉吟片刻,抬眸看向沈镜夷,眼神清亮,“这刘令归曾是文思院的专典,可能在任时就做过此中饱私囊之事。故才会如此知晓汴京哪家文房铺子会有这官纸。”
“不错。”沈镜夷颔首,随即看向张悬黎,“玉娘,盯紧毫素居和松雪斋。”
张悬黎点头,“我让障尘守在那里了。”
她话音刚落,陆珠儿就推门冲进来,“月姐姐,老太公……”
张悬黎猛地抬手,食指轻轻抵在自己唇边,示意她噤声,又指了指里间,随即双手合在一起,放在下巴处。
陆珠儿立刻抬手捂住嘴巴,轻手轻脚走过来,神色关切,低声焦急道:“月姐姐,我回提刑司,他们说老太公病了。”
“珠儿不用担心,已经无事了。”苏赢月轻声道。
陆珠儿立刻抬手轻拍着胸口,喃喃道:“那就好。”
“珠儿,你打探到什么了?”张悬黎问。
陆珠儿小脸一扬,神色得意道:“我得到了非常准确的信儿。”
“这么厉害?”张悬黎催促,“快说、快说。”
“汴河岸卖仿官纸的刘胖子说,三四天前,这玉腰确在他那儿买过一刀纸,买了之后,直接就往汴河北岸、州桥以东的那片巷子去了。”
她顿了顿,喝了一大口渴水,才继续道:“我还问了大相国寺门口卖杂货的王婆,她看得真真儿的,说她在苦水巷见过刘令归和玉腰,前日玉腰还在她那儿买过火石和灯油。”
她话音刚落,房门又被从外猛然推开。
蒋止戈一脸汗水走进来,急声道:“听说老太……”
张悬黎和陆珠儿同时抬手,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噤声。
蒋止戈立刻闭嘴,轻手轻脚走过来,急声道:“嫂嫂,听说老太公病了……”
“已经无事了。”苏赢月打断他的话,宽慰道。
闻言,蒋止戈倏然松了一口气,随即,拿起桌上的茶杯,咕咚咕咚,快速饮下一杯渴水。
沈镜夷拎起茶壶,适时为他续上。
他咕咚咕咚,又很快一饮而尽。
“你水牛啊!”张悬黎调侃。
蒋止戈用袖子擦了一下嘴巴,看着她笑道:“表妹敢说,你回来之时没有喝水?”
张悬黎一时语塞。
看着二人,一见面就打嘴仗,苏赢月与沈镜夷对视一眼,微微一笑。
陆珠儿则眼睛亮晶晶,一副又煞是好看的模样。
“休武,汴京堪舆图可还带在身上?”沈镜夷问。
蒋止戈立刻从怀中拿出一张折叠在一起的一小副汴京堪舆图。
沈镜夷接过,快速展开放在桌案上,目光快速在城西的毫素居、松雪斋,与汴河北岸、州桥以东的甜水巷、苦水巷之间迅速扫视。
苏赢月也凑近瞧着,眸光渐渐凝在一处,随即抬手。
恰沈镜夷也抬手,两人手指同时落在堪舆图的一处。
苏赢月怔愣一瞬,抬眼看向沈镜夷,恰沈镜夷也抬眼看她。
二人相视一笑。
张悬黎看着二人,疑惑道:“月姐姐,表哥,你们发现什么了?快告诉我们吧。”
苏赢月笑着看了她一眼,随即又看向沈镜夷,抬手示意他来讲。
沈镜夷嘴角微勾一下,随即开口道:“我们一直以为,刘令归逃离甜水巷,定会远遁他处,藏于更深更远的暗处。”
“对啊。”张悬黎立刻接话,理所当然道:“这是人之常情。换了是我,肯定是寻一远处躲藏,这才有可能不被抓住。”
陆珠儿轻轻点了点头。
蒋止戈也微微颔首,“玉娘说得在理。从常理推断,犯罪之人,趋吉避凶是本能。”
“甜水巷已暴露,他刘令归自然另寻远离此地的安全之处。”
“是吗?”沈镜夷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视一圈,沉声道:“但亦须知,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
他抬手,指尖重重地点在标着甜水巷和苦水巷位置之处,缓缓开口,声音沉稳。
“但若他反其道而行之,根本未曾远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