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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周仕丹的发难,李值云却是思维跳跃,竟跟小豌豆似的,突然在心里给他起了个外号——“就是蛋”。

周仕丹,读快了就是“就是蛋”嘛,哈哈哈。

李值云笑意难掩,舒展着双眉说道:“周尚书误会了,下官从未刻意针对过您。至于那证物,乃是在机缘巧合之中,自其他案子里偶然获得的,一切皆是就事论事。时下,此事的一应来龙去脉,下官早已写在了奏疏里,呈送给陛下了。”

周仕丹双目微眯,幽幽道:“但凡是经冰台司移交大理寺的案子,我刑部皆可查阅。李司台所指,究竟是哪一桩?莫不是前段时日的盐人案?可是在盐人案的卷宗中,却未有一字,提及那只乌龟呀。”

李值云只道:“既然已经将卷宗移交大理寺,便不在我冰台司的权辖范围之内了。时候不早了,下官告辞。”

周仕丹冷哼一声,甩袖就走。

李值云亦是冷冷一哼,于心中暗骂道,看你这只蛋,还能伪装到几时!若是破壳而出的,是个凤雏,还则罢了。若只是一只杂毛鸡,那可就贻笑大方了。

李值云这般斥骂,自有其缘由。前些日子,她曾与徐少卿谈及周仕丹的出身。

此人祖籍江苏孟城,乃先帝年间的明法科进士。其仕途始于孟城县令,后因鼎力支持女帝登基,平定地方叛乱,以致官运一日千里,以最快之速擢升为苏州知府。

其后的宦海浮沉暂且不论,两人疑心,他的发迹之路似乎暗藏着几分蹊跷。

比方说,他早期的批文里,字迹略显稚拙,活像是握笔不久的孩童,在模仿大人的字迹。而他当年的考卷,则是字体方正,铁画银钩。

再比方说,他高中明法科,回乡上任途中,其全家竟遭山贼洗劫一空,惨遭砍杀。

这一切的一切,都真的太像一出冒名顶替的戏码了。

不过这些年来,他始终为圣人摇旗呐喊,唯命是从,从不置喙半句,因此深得圣人青眼。远的不说,只说近的,单看判决王玉衡斩立决一事,便可见其端倪。

圣人眉梢微动便是他的主张,恰似弦上之箭,挽弓即发。

这株自剧毒泥沼中破土而出的恶木,如今早已盘根错节,将虬根扎透了九重地脉,根深蒂固了。

倘若有朝一日,现身一位伐木者,则必为圣人。

至于旁人,恐难撼动其一枝一叶。

思及此处,李值云摇了摇头。再联想到冰台司的转型,这便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罢了,都是为陛下效力的鹰犬罢了,也不必过分执着正邪对错了。

反正眼前,双方也基本是井水不犯河水。

这厢,小豌豆回来家中,小嘴叭叭的跟苏娴讲述着这些天发生的事。

最后,还十分愧疚的说道:“都是我多话了,要不是我说,小侏儒该报的仇都报完了,没有必要再闹了,师父说不定就想不起来,这是一出调虎离山。毕竟,他前番下的战书都赴约了,师父他们就以为,今次还会如期而至。”

苏娴从头至尾安静的听完,拨了拨她的小鼻尖:“你呀,还是小,心里存不住气,嘴上也就存不住话了。”

小豌豆捧住小脸:“那该怎么存住气,存住话?”

苏娴脑袋一歪,从鬓角垂下的一丝发线扫在了医袍上,浑身透露着一种智慧且神秘的气息:“这个简单,不急于表现自己,不希求旁人的认同,时常把自己的一颗心置于清凉的潭水之中,就可以做到了。”

小豌豆噗嗤一笑:“这也就是说,要时常给自己泼冷水?”

苏娴哈哈大笑:“这样说,也没错。人啊,莫要得意,得意就会乱了心智。”

聊着聊着,一个老妇捂着额头哭天喊地的冲进了医馆:“郎中,郎中!我家恶媳给我开了个天眼,这真是要我的老命了!”她捶胸顿足直呼,鲜血从指缝之中淅淅沥沥的流了下来。

苏娴连忙扶她坐下,拿开她的手掌一看,额头正中间挨了一刀,不偏不倚,活像给开了天眼。

苏娴抿笑,立即给她清创止血,缝合上药。等一切包扎妥当,这老妇便抹了两眼泪,对着姑侄俩絮叨了起来。

“她有身子,我好心登门照料,她居然拿刀砍我!你们评评理,这世上有没有这样的道理?”

“没有,自然没有。对了,您没有和儿子儿媳,住在一起吗?还要登门照料。”

老妇一摆手:“还不是这恶媳妇,撺掇着我儿子搬出去的,唉!”

话音刚落,又有一年近而立的男子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男子一见老妇,便是大眼瞪小眼,两人电光火石了片刻,这便一拍大腿:“郎中,郎中,快请去家里一趟吧!内人摔了一跤,临盆在即,可附近的接生婆这会子都不在家中,只能请您救命了!”

苏娴唉了一声,立马去准备药箱,交待小豌豆守着医馆。

直到夜幕将至,姑姑才从人家返回,净了净手,坐下来喝杯热茶,这才缓缓开口,说了一桩笑话与小豌豆听。

“这老妇,原来是个老悍妇啊!”

“刚开始一进门,还以为她受了天大的委屈。原来那男子,竟是他的儿子。”

“今个儿晌午,这老妇毫无缘由的,将他儿媳从台阶上推了下来,以至早产。”

“她头上的那一刀,便是儿媳从地上爬起来之后,拿刀砍的。”

小豌豆啊地一声:“如此说来,一点都不亏她。”

苏娴抿了抿唇,更好笑的,还在后头呢。

“这男子啊,不过是家中老三。上有一兄一姐,下有一妹。”

“这老大呢,当年要进京考取武举,老妇竟扣下了他的户籍册子,以至他错过了这场考试。后来,老大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从此杳无音讯。”

“这老二呢,在出嫁之后,曾身怀六甲在家安胎。一日,正好生生的在家坐着呢,那老妇却骤然闯入,仍旧是毫无缘由的将她毒打一顿。”

“后来竟在小孩周岁宴上,狠扇尚在襁褓中的婴儿耳光。”

“除此之外,只要她愿意,就随时登门滋事,闹的是你死我活。自此,老二一家被迫举家逃离,迁至京城,做小买卖为生。”

“这老四呢,更是可怜。自小到大,就没有一日不挨打的,连脚趾都被打断了一根。”

“后来,也是刚到及笄,就跟着一个外乡客跑了,远嫁他乡。”

“这老妇呢,就开始肆意造她的黄谣,传的是左邻右舍,无人皆知,都当做笑话来看。”

“唯有老三一家,能稍微辖制她点。毕竟,也只剩这一个儿子养老了。”

“对了,他们跟咱们还是老乡呢,都是孟城人。接生完了,这两夫妇算是对我道尽了缘由。”

“这不是老二一家搬到京城了么,老三一家也想过来谋生,就带着这老妇一并迁到了京中。”

“自打老三媳妇怀孕,这老妇看着她身子不便,感觉自己又行了,一日日的作天作地,作鬼作妖。”

“老三无奈,只好在临街租了个房子。”

“今日晌午,老妇借着过来烧饭的由头,居然突然将老三媳妇推落台阶,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听罢了这些,当真是笑了我一路。神奇,实在是太过神奇了!”

小豌豆在一旁听着,笑的是满地打滚,“她公平的苛待每个孩子,当真是不偏心呐,哈哈哈!”

苏娴无语的摇了摇头:“这老妇二十年前就守了寡,真不知道家中男人,是不是被她折磨死的。”

小豌豆唏嘘道:“真是个极品老妇!谁要是做了她的家人,当真是倒了血霉。”

原本呢,只把这事当个笑话,听一听就罢,不料转天冬至,这老妇又来了医馆。

她一进门,脸上便堆起客套的笑,一把攥住小豌豆的手道:“小官爷呀,听说你在冰台司当差?”

小豌豆立马抽回了手,没好气的说道:“你问这个干什么?和你有关系吗?”

老妇嘴唇哆嗦着,颤巍巍地指向自己的额头,可怜兮兮地说道:“我要状告我那三儿媳,重伤婆母,不孝忤逆。“

小豌豆抬手一指,指向了京兆府的方向:“你去京兆府吧,民事纠纷只有京兆府受理。大理寺和冰台司,不负责这些。”

“京兆府啊,”

这老妇用手指在掌心划拉两下,好似在拼命记下这个名字,“好好,谢谢小官爷,我这就去京兆府。”

终于把人打发走了,小豌豆狠狠的瞥了她一眼,真是个千年老祸害!

时值假期,京兆府只留几个属官值守,一应的堂官,或准备前往兴庆宫赴宴,或在家中休沐。

“咚、咚、咚……”

老妇来到了京兆府外,手执大锤,用力的敲响了登闻鼓。岂料非但无人受理,还遭到了衙差们的驱赶:“去去去,冬至休沐,若非人命案子,就后日再来吧!”

老妇当场撒泼,一屁股蹲在了地上,对着街上的行人哭天抢地,口中哇哇乱叫:“冤枉啊!天大的冤枉啊!家中恶媳拿刀砍我呀,我是再也不敢回家了呀!我就要冻死街头了呀!”

也就真的有好心人,被她的表演蒙骗,给她支了个招:“这位阿婆,倘若你真的有天大的冤屈,不妨去兴庆宫那里试一试吧。今日圣人在兴庆宫设宴,各路官员随侍。纵使见不到圣人,兴许就能碰到哪位青天大老爷,为你做主撑腰呢。”

嗯?还有这门路啊?

老妇一听这个,立马刹住哭声,不嚎也不叫了。只是利落爬起身,拍一拍棉裤上的泥,便迈开大步,溜着未开化的薄冰,出出溜溜的往兴庆宫去了。

她就是这样,巴不得闹的越大越好。

自打落生成人,她的心中便积着一团邪火,那是一股源自骨子深处的怨愤和躁动,就像滚烫的岩浆一样翻腾不息。

只有拼命的闹,她才会觉得舒服一点。

只有拼命的闹,那团邪火才得以宣泄片刻,换来短暂的平静。

她来到兴庆宫外的大街上,只见长街两侧禁卫列阵,肃立如龙。一个个挎着腰刀,严阵以待。

未出多时,便听到号角长鸣,锣鼓开道的声音。

她心潮彭拜起来,知道圣人要来了。

她搓着两手,如同一只老耗子般,缩头缩脑的等候在警戒区外。

龙旗猎猎过阵,这便瞥见了一辆赭黄色的龙辇。

一看见黄色,她便一个猛子,哧溜一声跪滑到了禁卫脚下。这便大张大合,扑通扑通的跪拜起来,任由那额头磕碰在坚硬的冰面上。

“圣人!草民冤枉!圣人!草民冤枉!”

撕心裂肺的喊叫声穿透礼乐,圣人掀开了车帘一角,“云儿,去问问是何情况?”

骑马随行的李值云立马领命,勒转马头朝着老妇走了过来。

近前了,稍一摆手,禁卫们便松开了这老妇。

一见有当官的来了,她跪行过去,伸手摸住了李值云的鞋面,惨状凄凄。

再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快言快语,添油加醋的倾诉了自己的所有冤屈。

李值云颔首:“妥,你在此稍候片刻。”这便追上龙辇,与圣人回话道:“禀陛下,有一民妇,昨儿被儿媳砍伤,时下又被撵了出来,无家可归。所以,才想着来告御状。”

圣人道:“你自去处置,务必妥当。”

李值云领命,再度拨马回来的时候,却见后方乱做一团。

数个禁卫,狠狠的擒着这老妇,试图将她带离现场。而这老妇,却死死的抓着周仕丹的马缰不放,双手如同铁钩一样。

她用尽全力,满脸是泪,扯破了嗓子大喊道:“小树!娘的小树!你什么时候当了大官呀!你怎么从来都不回家看娘啊!原来你在朝廷吃香喝辣,却叫娘冻死街头啊!”

李值云心下一震,快速上前。她看了看老妇,再看了看周仕丹,“周尚书,这……”

周仕丹紧咬牙关,双目通红,大声叱道:“大胆民妇!你老眼昏花,竟想攀认本官!来人,即刻将她押入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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