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实看了裴山长一眼,后者抱着胳膊装作没看见,只是拿眼睛望着窗外。
崔实只得咬了咬牙,上前说道:“顾教授,本官今日前来是想邀请您,做犬子的开蒙恩师,您放心,本官知您教务繁忙,只要逢双日去一个时辰给犬子指点一番即可。”
顾知兰一时有点受不了他这么客气,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崔实只当她还计较自己当日“不守承诺”,未能当即聘她入府学,便连连作揖道:“顾教授大才,此前是本官有眼不识泰山,有开罪之处还望顾教授海涵。”
顾知兰:……
她本来也有意答应的,因为哥哥明确表示不愿加入高相一党,愿做清流。
崔大人只是思想守旧,瞧不起内阁女子,但不妨碍他确实是个清正廉洁、一心为民的工作狂好官。
顾知兰也调查过,崔家乃侯府世家,底蕴深厚,且崔实的夫人家乃当朝有名的武将世家,可以说实力雄厚。
现在虽然暂居雍州,可一旦太子登基,得以重用且调回长安的可能性很大。
日后她兄弟俩还要仰仗崔大人,顾知兰也无意和他交恶。
于是顾知兰说道:“崔大人,逢双日的酉时可使的?”
崔实还在心中腹诽,大丈夫能屈能伸,大不了再真诚地给顾知兰道歉。
等等,她说什么?酉时,这是同意了?
崔实有点错愕地看着顾知兰,被裴山长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连说好。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这辈子没跟女人道过歉,这滋味可真不好受。
其实请她去做小儿子的老师,也不是崔实的主要目的,而是为了将顾丕熙兄弟俩收到自己麾下,培养他们成为廉洁正直、心系百姓的好官,日后也好和崔阅一起打辅助。
院试结束时,崔实就有意无意递出橄榄枝,可两兄弟当时并未答应,许是因为他言语间冲撞了顾知兰,那时他哪里想得到顾知兰在两兄弟心中的地位,是如此神圣不可侵犯。
现在,他必须先下手为强,这样的青年才俊,绝对不能被高相一党先下手,培养成贪恋权势的狗官。
送走了崔大人,顾知兰便在府学里忙碌起来。
夜色渐浓,吴双卿坐在对侧的桌案上帮她处理文书,顾知兰喝茶的间隙抬眸看去,只见吴双卿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
顾知兰低头看看手上的禀帖,类似于财务报告,又有好几处错误。
这类事情顾知兰现在全权交给吴双卿去办,她很聪明,教一遍就会了,并且从没出过错。
可最近是怎么了,已经接连出了好几次错误了。
顾知兰起身走到吴双卿身边,她不知在想什么,竟然全然没有发现。
待到回过神来,便对上了顾知兰惊愕的目光。
吴双卿面前的桌案上铺开宣纸,赫然写着“告病文书”。
这其实就是辞呈,这个时代往往不会直接递交辞呈,而是以疾病为由请辞,吴双卿写的是母亲生病,希望能归乡侍疾。
吴双卿站起身看着顾知兰,她一直不愿面对这分别的时刻,这段时间她陪在顾知兰身边,协助她打理府学,听她讲课,日子过得充实而快乐。
顾知兰更不舍得,她和吴双卿不仅仅是无话不谈的闺蜜,还是知己,煮酒论诗,心意相通,吴双卿更是天下难找的好助理,两人配合之默契,简直就像左右手。
更何况她还是好厨子,她走了,顾知兰又要吃府学那味同嚼蜡的大锅饭了。
可这个时代最重孝道,即便吴双卿的娘从来没疼过这个女儿,心里只有她弟弟,她也必须尽孝,顾知兰没有权力阻拦。
吴双卿垂眸:“知兰,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要,离开了。”
顾知兰强不舍地拍了拍她的手:“办完了就回来,我等着你。”
顾知兰想着过段时间,要么她母亲病好了,要么死了,总归是能回来的,这段时间挺一挺就过去了。
吴双卿咬紧了下唇,她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回来了,但是面对顾知兰,她实在说不出口。
她只觉得眼眶胀痛地厉害,生生憋得红了眼眶,对着顾知兰轻轻点了点头。
第二日一早,顾知兰一人来送吴双卿,看着她坐上马车,看着马车消失在道路上,达达的马蹄声撞破了晨雾与冷寂,顾知兰的内心也如这灰蒙蒙的天空,因为友人的离去而伤感。
她叹了口气,算是明白了为何古代诗人写的送友人都那么令人动容,在这个没有手机网络的年代,别离之情根本无处寄托。
中午课程结束后,顾凡一脸期待地跑过来,说想吃双卿姐姐做的炸酥肉。
顾知兰只得告诉兄弟二人,吴双卿已经离开了,回到西望村给母亲侍疾。
顾丕熙脸色一变,瞬间便站了起来,顾知兰怕他激动,正想着该怎么劝他,她没什么恋爱经验,真不知道该说啥啊。
顾丕熙深吸一口气,淡然自若地坐下了。
这段时间,自吴双卿来到府学后,时不时能看到她,看到她依然那么美,看到她脸上笑容比之前多了好多,顾丕熙的心里安定了许多。
心里那层枷锁始终不能突破,虽说当年是他先与双卿议亲,是顾清河横刀夺爱,可毕竟她是顾清河的妻。
待他殿试高中,他自可以去逼顾清河和离,求崔大人赐婚,事实上他每天都这么想。
但心里同时有另一个声音,不,你读了那么多圣人书,你要做君子,你要行为端方,你对自己的道德向来有约束,你以后要为官,要做万民表率。
夺妻,那是何等大逆不道之事。
午后寅时刚过三刻,崔大人便派了轿子来接顾知兰。
下人们看到大门洞开,是从大门进来的,想来是崔老爷请来的贵宾,其他人包括崔夫人出入都只能走侧门。
谁成想,轿子压下,下来的竟然是一位才十六七岁模样的小姑娘。
小姑娘一身素白衣裙,妆容简单,头上挽着一支白玉压鬓簪,白珍珠吊坠垂在两边耳侧,清丽脱俗,手执一卷书,落落大方又颇具文人风流。
下人们怎么都没料到,老爷请来的贵客竟是这样一位年轻的女子,不由得纷纷议论起来:
“咱们老爷是要纳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