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的夜晚,救护车的鸣笛声划破夜空,将温小帅送进了最近医院的急诊室。
灯光惨白,消毒水的气味浓重刺鼻。叶勤勤看着温小帅被医护人员快速推进去,额角那片刺目的红让她心口揪紧,手脚一阵发凉。
坎哥跟在后面,脸色灰败,沾着血迹的手不住地在裤子上摩擦,眼神涣散,不敢与任何人对视。
急诊室的门关上,将内外隔成两个世界。
走廊里暂时只剩下他们两人,寂静得能听到彼此沉重的呼吸声。
叶勤勤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压下翻腾的情绪,转向坎哥,声音因疲惫和后怕而有些沙哑:“坎哥,为什么?”
坎哥的身体猛地一颤,头垂得更低,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声音:“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我就是一时昏了头……”
叶勤勤打断他,“我是问,这些天,我们相处得不算愉快吗?我自问没有亏待过大家。日结工资,奖金,我都尽力给了。是什么让你非要铤而走险?”
坎哥的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这个平日看起来憨厚甚至有些木讷的中年男人,此刻被巨大的羞愧和恐惧淹没。他猛地蹲下身,双手抱住头,发出压抑的、类似困兽般的呜咽。
“我……我没办法啊,叶老板……”他抬起头,眼圈通红,泪水混着脸上的灰尘淌下,“家里两个娃,都等着钱上学。老大要念初中,择校费、住宿费,哪一样不是钱?老二身子弱,三天两头跑医院……孩儿他妈没工作,就指着我一个人……我天天睁眼闭眼就是钱、钱、钱!”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绝望的控诉,不知是在对叶勤勤说,还是在对这无情的生活嘶吼。
“我每天起早贪黑,搬货、卸货、看人脸色……腰累弯了,手磨糙了,也就勉强糊口。可你们呢?”他猛地指向急诊室的方向,又似乎指向那已经清空的仓库,“你们拆的那些东西,随便一件,可能就抵我干一个月、一年!那个吉他!那些金条!凭什么?凭什么你舅舅就能留下这么多宝贝,天上掉馅饼一样砸你头上?凭什么我们累死累活,却连孩子上好点的学校、生个病都那么难?!”
嫉妒和不甘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让这个被生活重压磨去了棱角的男人,在那一刻面目全非。
“我知道不对……我知道这是偷……可我看着那金灿灿的东西,我就……我就想着,就那么一小块,就一块……说不定就能让娃这个学期过得宽松点……我……我没管住我这手啊!”他狠狠捶打着自己的脑袋,痛哭流涕。
叶勤安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的心里同样翻江倒海。
舅舅的遗产对她而言,是沉重的怀念,是未解谜题,也是现实的压力,却从未仅仅是“泼天的富贵”。她看到的是舅舅孤独的侧影,是那些未能送出的心意凝固成的遗憾。
等坎哥的情绪稍微平复,叶勤勤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在坎哥心上:
“坎哥,我舅舅死了。”她顿了顿,压下喉头的哽咽,“如果可以选择,我情愿不要这些快递,一件都不要,我只要他还能好好活着,还能打电话叫我去吃串,还能像个普通人一样,为工作烦恼,为生活奔波。”
“你看到的可能是天上掉下来的财富,可我看到的,是一个人二十年的人生,是那么多来不及拆封的喜悦,和……永远没法弥补的遗憾。”她看着坎哥,“你说得对,生活很难。谁不难呢?我从一个小地方考出来,在帝都挤地铁、加班、被上司威胁、最后失业……我也觉得难。”
“可是坎哥,”她的目光变得无比认真,“难,不是我们做错事的理由。对家人的爱和责任,应该是让我们更努力、更堂堂正正活下去的动力,而不是……变成偷偷摸摸、让自己都瞧不起自己的借口。”
“咱们是没什么大本事,就是最普通的老百姓。可普通人不偷不抢,靠自己的力气吃饭,养活一家人,把孩子教育好,老人照顾好,这本身就是最了不起的事。这日子是苦,是累,可心里踏实,晚上睡得着觉。你今天能拿我的快递,明天还能拿什么,万一事发,孩子怎么办?他们是要一块能换点钱的金子,还是一个能挺直腰杆做人、给他们做榜样的爸爸?”
叶勤勤的话,像一把钝刀子,慢慢地割开了坎哥用抱怨和委屈包裹的外壳,露出了里面最深切的羞愧和悔恨。
他再也忍不住,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不停地用手抽打着自己的脸颊:“我不是人……我不是个东西……我对不起小帅……对不起你叶老板……我更对不起我家里那俩娃……”
哭了许久,他才颤巍巍地从工装裤最深的口袋里,掏出了那块鹌鹑蛋大小、沉甸甸的金疙瘩,递还给叶勤勤:“还给你……报警吧……我认……”
叶勤勤接过金子,冰凉的触感却让她觉得烫手。她看着眼前这个被生活压弯了腰、此刻又因自己的错误而彻底崩溃的男人,最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小帅的医药费,我会负责。这件事,到此为止。”她看着坎哥猛然抬起的、难以置信的眼睛,“不是原谅你拿东西,是看在你是为了孩子,也是一时糊涂。坎哥,以后的路还长,别忘了你今天说的话,也别忘了你今天流的泪。好好干活,堂堂正正做人,给你的孩子看看,他们的爸爸,能扛得起这个家。”
坎哥泣不成声,只会拼命点头。
这时,叶勤勤的手机屏幕亮起,是韩述发来的微信。长长的一段话,概括了从曾庆荣和平途那里听来的、关于黎雪宁和苏逸的那些充满争议的过往。信息量巨大,让她一时怔忡。最后,韩述留了一个电话号码:「这是苏逸现在的联系方式。如果你决定要找他了解情况,告诉我,我陪你去。」
叶勤勤看着屏幕,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
「谢谢」。除此之外,她确实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任何语言在韩述不动声色的帮助面前,都显得苍白。
与此同时,云启科技楼下。
韩述合上笔记本电脑,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他坐在一楼大堂的休息区,边工作边等候,等了将近三个小时。
终于,电梯口传来了说笑声,两个妆容精致、衣着得体的白领走了出来,其中就有叶荔菁。
她穿着一身剪裁优良的香芋紫软呢套裙,颈间系着一条印花真丝丝巾——正是韩述上次作为“谢礼”送的那条。
丝巾的系法巧妙,为她干练的气质增添了一抹柔和的优雅。她正侧头和同事说着什么,眼波流转间,自带风情。
“叶总。”韩述起身,迎了上去。
叶荔菁闻声转头,看到韩述,眼中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化为盈盈笑意:“韩经理?还没下班?这是在……等人?”她目光扫过他手中的电脑包。
“是在等你。”韩述直言不讳,语气诚恳,“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占用叶总半小时时间,喝杯咖啡?”
叶荔菁轻轻“哎呀”一声,纤细的手指优雅地摆了摆,笑容无懈可击:“咖啡可不敢喝,我这人睡眠浅,一杯下去怕是得数一夜的绵羊了。”她顿了顿,对身旁的同事说,“你们先走吧,我要等一会儿。”
同事们的目光在韩述和叶荔菁之间打了个转,笑着先行离开了。
叶荔菁这才重新看向韩述,微微歪头:“咖啡就免了,不过要是韩经理不介意,陪我在旁边这个小广场走走?刚下班,吹吹风也挺好。”
“求之不得。”韩述从善如流。
初秋的夜风已带凉意,小广场上散步的人不多。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
“韩经理今天这么有闲情逸致,应该不只是想找我散步吧?”叶荔菁率先打破沉默,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有节奏。
韩述沉吟片刻,决定开门见山:“确实有事想请教。菁姐你入职云启的时候,应该正好是黎雪宁从前台转岗到研发部不久吧?在你看来,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叶荔菁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她侧过头,看向韩述,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多了几分hR特有的审慎和距离感:“韩述,现在可是下班时间。我不想谈论和公司有关的人和事儿。”
韩述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歉然道:“是我冒昧了。那……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请菁姐吃个饭,就当赔罪?最近一周你哪天方便都可以。”
叶荔菁噗嗤一声笑出来,手指轻掩红唇:“吃饭?饶了我吧。秋天可是贴秋膘的季节,减肥是女人一生的事业,我可不敢懈怠。”
她巧妙地再次拒绝了韩述的“赔罪”,语气轻快,却不留余地。
韩述看得出来,叶荔菁的抵触。他一时不知该如何继续,气氛微微有些凝滞。
他摸了摸鼻子,有些闷闷地说:“那我帮你叫个车回家?”
叶荔菁眼波一闪,忽然接话道:“晚上女人单独打车不安全啊。”
她停下脚步,转身正对着韩述,路灯在她精致的妆容上投下柔和的光晕,眼神里带着一丝试探和难以言喻的意味,“既然韩经理这么有绅士风度,不如……送佛送到西?”
韩述明显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个要求。但话已出口,他只好点头:“好。”
“那就麻烦你啦。”叶荔菁笑得眉眼弯弯。
去往叶荔菁家的路上,车厢内气氛一度有些沉默。韩述保持着拘谨,叶荔菁则侧头看着窗外流转的霓虹,手指无意识地绕着丝巾的流苏。
下车后,叶荔菁问:“了解黎雪宁,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
韩述没有犹豫:“是,非常重要。”
叶荔菁沉默了几秒,而后用一种轻松闲聊般的口吻说:“明晚我有一个很喜欢的独立音乐人,要举办一场小型音乐会。我一个人去有点无聊,缺个伴。”
她转过头,看向韩述的侧脸:“韩经理要是有空,陪我一起去?”
韩述立刻点头:“有空。几点?”
“晚上八点。到时候我把定位发你。”叶荔菁达成目的,笑容更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