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复古挂钟时针悄无声息地滑过“10”字。
苏逸显然已经忘记了时间,或者说,是那些积压在心底、通常在午夜梦回时才敢翻出的往事,此刻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宣泄口。
每当夜深人静,看着身边熟睡的女人——平淡温和、与黎雪宁明艳张扬截然不同的脸——一种巨大的怅惘便会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如果……如果当初和他在一起的是黎雪宁,他的人生轨迹会不会不同?
“……那十二万转过去之后,”苏逸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我们俩,就算是正式确定了关系。”
关系的确定,并未消弭两人之间那道无形的鸿沟,反而让苏逸的占有欲和不安感与日俱增。
他试图用物质构建一座华丽的牢笼,将她圈禁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享受着她收到礼物时的惊讶,以及抱怨“太贵了,下次别买了。”
黎雪宁的回礼,近乎朴素。一条她亲手织的灰色围巾;一叠贴着他肚子的、膝盖的暖宝宝;或者是在他请她吃了三顿大餐后,执意要回请的一顿简餐。她总是认真地告诉他:“苏逸,不要花那么多钱,大手大脚的。”
每当这时,苏逸总是哈哈一笑,带着几分不以为意的豪爽:“花在你身上,我愿意!”
他沉浸在一种“我养你”的快感中,并未真正读懂她话语里对未来的期许,以及那份试图维持关系平衡的、小心翼翼的尊严。
然而,身体的亲近,成了横亘在两人之间一道难以逾越的关卡。牵牵手,拥抱一下,这便是黎雪宁所能接受的极限。当苏逸想要更进一步,想要品尝那诱人的红唇,想要亲亲抱抱举高高时,总会遭到她坚定而无声的抗拒。
几次试探未果后,苏逸的耐心终于告罄。
“黎雪宁!”苏逸的声音带着被拒绝的恼火,“你到底要别扭到什么时候?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我想要享受男朋友的特权有错吗?”
霓虹灯在黎雪宁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她的声音很低,却异常清晰:“我说过,我希望……能留到新婚之夜。”
“新婚之夜?”苏逸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其可笑的笑话,语气充满了讥讽,“我不相信!你长得这么招人,以前没和男朋友做过?黎雪宁,你当我三岁小孩吗?”
这话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黎雪宁的心底。她猛地抬起头,目光直视苏逸,眼神里的倔强和受伤也清晰可见:“苏逸,我以前没有男朋友,你是第一个。”
一字一顿,斩钉截铁。
私心里,苏逸何尝不希望自己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可理智上,他根本不信。他早过了相信童话的年纪,社会的染缸早已将他浸泡得现实而多疑。一个如此美丽的女孩,感情经历一片空白?这简直是对他智商的侮辱。
他冷笑着,口不择言:“空口无凭,我总要验过了才知道是不是……”
“苏逸!”黎雪宁打断他,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羞愤和心寒,“你……你竟然是这样想我的?!”
她看着他,眼神里最后一点温度也褪去了,只剩下冰冷的失望,“既然你非要‘验’,那你就去找愿意让你‘验’的人好了!我们到此为止!”
她冲进了夜色里,跑开了。
苏逸不甘心,也不舍得。他投入了那么多时间、金钱、精力,难道就换得这样的结果?他无法接受。
冷战了几天,公司里见面也形同陌路。苏逸坐不住了,他决定去找她道歉,不管用什么方法,先把她哄回来再说。
他在办公室里找了一圈没见到人,问行政部同事也说没看见。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担心地寻找,最终在产业园那片相对僻静的小花园看见了人影。
血液瞬间凝固。
暮色四合,园景灯已经亮起,昏黄的光线下,黎雪宁和顾生并肩站在一丛冬青旁。从他的视角,两人靠得很近,正在说着什么。
那样的画面,那份莫名的和谐,狠狠刺穿了他本就脆弱的神经。所有的猜忌、不安、以及求而不得的挫败感,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妈的!”他低吼一声,凭着本能冲了过去。
叶勤勤听到这里,心脏猛地一缩,小拳头不自觉地攥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恨不得替舅舅狠狠揍一顿这个冲动易怒的发福男人。
韩述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情绪波动,在桌下轻轻碰了碰她的膝盖。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苏逸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不知何时亮了起来,显示有来电,但好在设置了静音。他怀疑苏逸这种老江湖,可能事前就对手机做了些设置,以防不必要的打扰。他不动声色地伸出手,假装不经意地将苏逸的手机屏幕翻扣了过去。
苏逸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叙述里,对这个小插曲毫无察觉。
他冲过去,根本什么都没问,对着顾生的脸就是一拳!结结实实打在了他的眉骨上!
“苏逸你干什么!你疯了吗?”黎雪宁吓得尖叫起来,声音里充满了惊恐,“顾生,你没事吧?”她下意识地想上前查看顾生的伤势。
几天不见,她似乎清减了许多,脸颊都瘦得有点尖了,在昏暗的光线下,愈发显得楚楚可怜。但这副模样落在被嫉妒冲昏头脑的苏逸眼里,却成了她对顾生关心的铁证。
他一把抓住黎雪宁的胳膊,朝着她低吼:“我的女朋友,和别的男人在这里鬼鬼祟祟!我不疯才怪!你不是口口声声说喜欢的不是他吗?那你们这算怎么回事?秘密幽会?!”
那一刻的苏逸,面目狰狞,完全处于失控的边缘。
顾生踉跄了一下,捂住红肿起来的眉骨。血丝从指缝间渗了出来。但他没有还手,只是抬起头,看着暴怒的苏逸。
“阿逸,你冷静点。雪宁找我过来,就是和我说,你们吵架了。她很难过,不希望继续这样冷战下去。她希望我能做个和事佬,劝劝你。她说,她不想和你吵,也不想和你置气,希望能好好谈谈。”
苏逸愣住了,挥舞的拳头僵在半空。难道……这只是一个误会?
顾生看着他,语气诚恳,甚至带着几分兄长般的劝诫:“两个人相处,信任是最基本的。如果连这点信任都没有,整日猜忌,这样的感情,谈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不谈。言尽于此,剩下的事情,你们自己好好谈吧。”
说完,顾生深深地看了黎雪宁一眼,而后,他转过身缓慢离开。
一股巨大的懊悔和羞愧涌上心头。是的,从一开始,苏逸就把顾生当成了假想敌,尽管连他自己都觉得这种怀疑可笑且毫无根据,但那种如影随形的危机感,就是控制不住。
苏逸朝着黎雪宁走过去。他伸出手,试探性地将她拉入怀中。这一次,黎雪宁没有挣扎,只是身体僵硬得像一块木头。
苏逸紧紧地抱着她,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然后,带着一种近乎惩罚和宣告主权般的迫切,热烈地吻住了她的唇。黎雪宁起初僵硬地承受着,直到苏逸在她耳边一遍遍重复着“对不起……是我不好……我混蛋……”
当苏逸睁开眼时,看到的却是黎雪宁泪流满面的脸。
他顿时慌了手脚,赶紧用指腹笨拙地帮她擦眼泪:“我的小祖宗,怎么还哭啊?是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黎雪宁凝着他,擦干了眼泪:“苏逸,你想过结婚吗?”
苏逸怔住了。坦白说,他没想过,他还年轻,家境优渥,前途光明,他喜欢恋爱带来的激情和征服感。
现代人嘛,及时行乐,难道还要像上世纪的老古董一样,恪守那些从一而终的死规矩?他只想恋爱,只想占有她,享受当下的欢愉。婚姻?那太遥远,也太沉重了。
见他不回答,黎雪宁眼底的光微微黯淡下去,但她又补了一句,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苏逸心上:“我听说,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
苏逸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他不想失去她,至少现在不想。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用一种半真半假、带着宠溺的语气说:“当然想过!我梦里都在给你披婚纱呢!这不是怕你不愿意,一直没敢提吗?咱俩的关系里,哪一次不是我先低头?卑微的像什么似的。”
黎雪宁避开了他灼热的目光,低下头,思索了片刻,然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说道:“好,那我带你去见我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