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长和陈政委离开后,病房里的喧嚣总算退去。
吴院长收起他那台宝贝听诊器,表情严肃得像在做术前报告。
“顾团长,小林同志。”
“双胞胎,医学上叫多胎妊娠,在我们这,几十年都难得碰上一例。”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从今天起,她就是我们军区的头号重点保护对象,比师长你那门德国炮都金贵!”
他指了指林晚意。
“营养必须加倍,休息必须保证,情绪绝对不能有波动。”
“后续的每一次产检,都由我亲自来做!”
王秀娥听得连连点头,掏出个小本本就开始记。
顾砚深一言不发,只是那双猩红的眼睛,紧紧盯着吴院长,仿佛要把每一个字都刻进脑子里。
吴院长交代完毕,师长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是打给顾砚深的。
顾砚深接过听筒,只听了一句,就站得笔直。
“是!”
挂了电话,他对病房里几人开口。
“师长特批我一周假。”
“专门在家,照顾她。”
顾岚在一旁发出一声夸张的惊呼,随即冲顾砚深挤眉弄眼。
“哟,带薪陪产假?顾大团长,这可是开天辟地的头一遭啊!”
出院手续办得飞快。
顾岚手脚麻利地收拾那两个大皮箱,还不忘指挥。
“哥,你别站着跟个木头桩子似的,去把晚晚的衣服拿过来。”
顾砚深走过去,拿起一件薄外套,动作轻得像是怕碰碎了什么。
林晚意自己坐起来,想下床穿鞋。
“别动!”
顾砚深和顾岚异口同声地吼了出来。
顾砚深快步上前,蹲下身,拿起鞋子,想给林晚意穿上,却又不知从何下手。
顾岚看不下去了,一把推开他。
“笨手笨脚的!一边去!”
她麻利地帮林晚意穿好鞋,又扶着她站起来。
顾砚深站在一旁,看看顾岚的动作,又看看林晚意,忽然弯下腰,伸出手臂。
看样子,是想把人直接打横抱起来。
“你疯啦!”
顾岚一巴掌拍在他背上。
“晚晚刚有身孕,前三个月最要紧!你这么抱,万一姿势不对怎么办!”
顾砚深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高大的身躯,第一次流露出一种无措的窘迫。
最终,他只是伸出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搀住了林晚意的胳膊。
另一只手,虚虚地护在她的腰后,隔着三寸的距离,仿佛那是什么碰不得的圣物。
一行人走出病房。
走廊上,所有经过的护士、病人都停下了脚步。
他们看着那个传说中能吓哭新兵的活阎王顾团长,此刻正用一种近乎于“押送国宝”的姿势,一步一步,缓慢地挪着。
他的表情,比上战场还紧张。
他的步伐,比刚学走路的娃娃还谨慎。
小护士张红躲在护士站后面,激动地抓着同事的胳膊,压低声音尖叫。
“你看到了吗!双胞胎!是双胞胎!”
“顾团长都傻了!走路都不会了!”
家属院,水井边。
钱嫂一边搓着衣服,一边跟旁边的李嫂撇嘴。
“哼,不就是晕倒了吗?我看就是装的。”
“资本家小姐,花样就是多,就想让男人围着她转。”
李嫂压低声音附和。
“可不是嘛,怀个孩子而已,谁没怀过,就她金贵!”
钱嫂用力地捶打着盆里的衣服,水花四溅。
“我等着瞧,看她还能作出什么妖来!”
话音刚落,一个年轻军嫂气喘吁吁地从大院门口跑过来。
“天大的消息!天大的消息!”
“顾团长家的林晚意,怀了双胞胎!”
“哐当——!”
钱嫂手里那只崭新的搪瓷碗,直直地掉在了水泥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她脸上的讥讽和刻薄瞬间凝固,只剩下扭曲的震惊和嫉妒。
“双……双胞胎?”
“这……这怎么可能!”
顾砚深搀着林晚意,刚走到家属院门口,就愣住了。
黑压压的一片,全是人。
几十个军嫂,里三层外三层,把他们家门口那片空地围得水泄不通。
“回来了!回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所有人的目光“刷”地一下,全都聚焦过来。
“哎呀晚意,恭喜啊!真是我们军区的福星!”
“快让我们看看,怀双胞胎的肚子是不是不一样啊?”
“顾团长,你可真有本事!”
七嘴八舌的声音像潮水一样涌来,吵得人头疼。
林晚意本就有些孕吐后的不适,被这阵仗一围,脸色又白了几分。
无数道好奇、羡慕、探究的目光,像聚光灯一样打在她身上,让她很不自在。
顾砚深感觉到怀里的人轻轻颤抖了一下。
他抬起头。
那一瞬间,他周身那股小心翼翼的温情,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令人胆寒的、熟悉的冰冷。
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缓缓扫过面前一张张兴奋的脸。
整个嘈杂的人群,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
“我妻子,需要休息。”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像冰锥一样刺进每个人的耳朵。
他停顿了一下,冰冷的视线定格在最前面那个试图伸手的军嫂脸上。
“三秒钟。”
“都散了。”
人群死寂。
下一秒,所有人都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惊恐地、慌不择路地四散奔逃。
仿佛再多待一秒,就会被那活阎王生吞活剥。
眨眼间,门口就空出了一大片。
就在这时,王秀娥和周姐提着东西,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
看着作鸟兽散的人群,王秀娥柳眉一竖,中气十足地开口。
“做得对!”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却清晰地传遍了还没跑远的每个角落。
“谁要是再敢来吵晚晚休息,让她动了胎气,别怪我王秀娥不讲情面!”
她走到两人面前,慈爱地拉起林晚意的手,又赞许地看了一眼顾砚深。
“砚深,你记住,从今天起,谁敢让你媳妇受半点委屈,你直接来找我!”
“这是我们整个军区的宝贝疙瘩,不是给她们看热闹的!”
终于回到了安静的屋里。
顾岚手脚麻利地倒了水,又把床铺好。
林晚意靠在床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顾砚深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他一言不发地走到床边,就那么直直地看着林晚意。
看了许久,他忽然在她面前,单膝蹲了下来。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去碰碰她的肚子。
可那只在训练场上能握住滚烫枪管、能一拳砸穿墙壁的手,此刻却在半空中,剧烈地颤抖着。
他伸出去,又猛地缩回来。
再伸出去,又再缩回来。
仿佛那里是什么神圣不可侵犯的领域。
林晚意看着他这副又傻又可爱的样子,心里又酸又软。
她没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抓住了他那只无处安放的大手。
然后,她拉着他的手,缓缓地,放在了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上。
“它在这里。”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安抚一切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