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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谭华宫后,程念看着院落中的枯木,想着昨日匆匆一过,竟不知这宫殿如此荒凉,便开口吩咐道,“当日带来的可有素心梅枝条来,这院落太过荒芜了。”

如喜看着院落暗暗为自家公主打抱不平,嘴角一撇,“这大宋皇宫将公主安置在这里,分明就是没把咱们当人看。”

“如喜,慎言。”程念开口提醒道。

如喜想起这宫中四散的仆从,四处都是耳目,立刻噤声不再言语。

“人家怎么想是人家的事情,日子总得我们自己过,把日子过出彩头才对。”

一旁的常嬷嬷瞥了一眼如喜,连忙附和道,“娘娘说的是,待会奴婢便去箱子里找找来。”

“如喜,你也别闲着,有空将这宫殿都摸熟悉了,与人打好交道。”

“喏。”如喜面上不情愿地道。

程念将二人的神情都看在眼底,如喜脾气急,遇事不知道轻重,却是个忠心的,常嬷嬷看着稳重,依旧需要她再观察。

上次与建文帝交谈,她便很好奇到底是谁透露出来的谢韫惹得建文帝以此说事,如今想来便是她二人中的一位,李如凰与谢韫会面一向隐晦,也只有近旁的人能猜到几分。

她深深得看了身前的两人一眼,没再说话。

如此程念便在谭华宫安了家,她借着整理屋室的机会将谭华宫里里外都翻找了一遍,她断定张昭容身上肯定藏着她不知道的秘密。

这谭华宫看着虽然像是重新修整了,却依稀可以发现只是当初趁着她要入住而草率的装饰了一番,既然没有大翻,那么肯定有些地方藏着东西而现在她唯一没有找过的便是放置箱笼的西偏殿。

她站在院中抬眸看向不远处的偏殿,眸子深了深。

她差人让如喜将宫女太监全部喊走,自己则独自一人走进了放置箱子的西厢房。

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布满细尘的空气中划出几道斜斜的光柱,许是宫人收拾时犯了懒,角落里竟有只紫檀木妆匣落在那里,她缓步走去。

指尖抚过匣面上精致的缠枝莲纹,她轻轻拨开鎏金铜扣,匣中的物品早已被清空,再仔细观察确实没有异样,正当她要合上匣盖时,指腹突然触到底部一道几乎难以察觉的凹凸,比发丝还要细微的缝隙,藏在锦缎衬里的边缘。

她取出发簪,将簪尖小心探入缝隙,只听“咔——”的一声轻响,可缝隙却没有任何反应。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宫人的说话声,她咬牙将匣子拿起离开了偏殿。

夜深人静,烛火在纱罩中轻轻跃动,将她伏案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悠长,白日里从西厢房取回的紫檀木妆匣就放在梳妆台上,她尝试了许久,却再也找不到打开那隐秘夹层的方法,那一声轻微的“咔哒”声仿佛只是错觉。

倦意袭来,她只得暂且放弃,将妆匣推到台面一侧,准备就寝,卸妆时,她顺手将那支常戴的簪子取下,搁在枕边。

不知睡了多久,她在梦中辗转,手臂无意识地挥动,似乎碰到了枕边冰凉的银簪,簪子滚落,“啪”地一声轻响,似乎正巧撞在了床榻雕花围栏的某处。

紧接着,一声更为清晰、却依旧微弱的机括声“咔哒”,从梳妆台方向传来。

她骤然惊醒,心跳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格外清晰,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朦胧月光,她看到梳妆台上那只紫檀木妆匣的夹层,竟自己弹开了!

一股寒意攀上脊背,她深吸一口气,赤足下床,走到妆台前,夹层内,只有那半张泛黄的羊皮纸静静躺着,除此之外,空无一物,簪子确实不在里面,正如她白日所见。

她回身,从地上拾起那支跌落的簪子。冰凉的金属质感握在手中,让她稍稍镇定,就着月光与未熄的残烛,她再次展开那半张神秘的西域图纸。

目光在错综复杂的符号间游移,忽然,她指尖一顿,图纸边缘一处细微的、类似新月与星子交织的纹样,看上去莫名眼熟,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手中的银簪,簪头上,那精巧錾刻的星月纹路,在微弱光线下流转着暗昧的光泽。

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

她将银簪轻轻放在那图纸的纹样之上。

不可思议地,银簪的轮廓与那纹样完美地契合了!

簪尖的弯月补全了符号缺失的一角,簪身蜿蜒的曲线则连接起了中断的密文路径。

就在完全契合的刹那,那些原本孤立的符号似乎被无形地串联了起来,指向了图纸中心一个先前被忽略的、极其隐晦的标记。

那标记,像是一座山,又像是一座古老的城徽。

她握着银簪的手微微颤抖,原来,秘密并非藏在匣中,而是需要将这看似寻常的银簪与失落的图纸合二为一,才能显现。

可为何大周皇室制作的簪子上的星月纹会与张昭容的羊皮纸有联系?

张昭容将线索拆解,分别藏匿,究竟为何?

而这卧榻之侧的机关,又是为何人所设?难道张昭容早已预料到,会有人在此安寝,并触碰到这个秘密?

夜凉如水,她感到一种被时光深处目光注视的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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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裴虽未踏足谭华宫,却派了暗卫如影随形,蛰伏于飞檐翘角之后,藏身于浓重夜色之中。

程念所有看似隐秘的小动作,包括她如何“偶然”发现妆匣,如何在深夜触发机关,如何对照银簪与密图,悉数被记录在案,一字不落地呈报于御前。

烛光下,顾裴摩挲着暗卫送来的密报,唇角牵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

试探,该更进一步了。

翌日御书房议事,群臣肃立,待政事议毕,顾裴似忽然想起什么,语气平淡地吩咐身旁内侍:“璟妃久居潭华宫,未免清冷,着贤妃代为探望,以示宫中体恤。”

旨意清晰,不容置疑。

内侍高声传旨,字字清晰,齐凌宜接旨时,面上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温婉恭顺,广袖之下的指甲却几乎瞬间掐进掌心,一股屈辱与怒意直冲心头。

自那日承明宫侍寝,她身着华服,精心准备,却被他三言两语冷淡打发,已然成为六宫暗里的笑柄,她本想借着多年情分和“首宠”的身份慢慢挽回颓势,稳固地位,谁知顾裴竟让她去探望那个敌国送来的、身份尴尬的璟妃!

这哪里是体恤?分明是将她推到六宫瞩目的风口浪尖之上。

去,她便是自降身份,与那敌国公主为伍,坐实了近日失宠的流言,还要替皇帝去瞧清楚那谭华宫里的蹊跷,成了他探路的棋子。

不去,便是抗旨不遵。

齐凌宜抬眸,飞快地瞥了一眼御座上的男人。他正垂眸看着奏折,侧脸线条冷硬,仿佛刚才那句轻飘飘的话只是无关紧要的闲笔,全然未觉将她置于何地。

“臣妾……”她压下喉间涩意,缓缓拜下,声音努力维持平稳,“领旨谢恩。”

退出御书房,暖阳照在身上,她却觉得遍体生寒,宫人们恭敬的目光此刻在她看来都充满了窥探与怜悯。

回到宫中,心腹宫女巧秀担忧地上前:“娘娘,陛下此举……”

齐凌宜猛地一挥袖,扫落了案上一套雨过天青的茶具,碎裂声清脆刺耳,她胸口剧烈起伏,美目中尽是冷厉。

“他好狠的心肠!自己不去碰那来历不明的女人,倒叫我去试深浅、当靶子!”

一旁的奴婢们被贤妃此举吓得纷纷下跪匍匐,不敢出声。

良久,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顾裴的命令不容违逆,这谭华宫,是非去不可了,而且,必须去得“漂亮”。

“备轿。”齐凌宜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雍容,却带着冰冷的锋芒,“既然陛下让本宫去‘体恤’,本宫自然要好、好、看、看那位璟妃妹妹。”

她倒要亲眼瞧瞧,那个让顾裴如此迂回试探、甚至不惜拿她当棋子的璟妃,究竟在谭华宫里藏着什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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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的阴霾被难得的晴日驱散,阳光懒洋洋地洒在潭华宫冷清的院落里。

程念换了一身素净的旧宫装,未施粉黛,正挽着袖子,蹲在那几株半死不活的梅树下,用小铲子仔细地翻松板结的泥土。

如喜在一旁打着下手,递些小工具,脸上却写满了不解:“娘娘,这些粗活让宫人们做便是了,何苦脏了您的手?”

程念头也未抬,指尖从土里拈出一块碎石丢开:“闲着也是闲着,活动活动筋骨,再说,这宫里的草木,自己亲手打理,才知冷暖,才看得清底下都藏着什么。”她的声音平静,意有所指。

正说着,宫门外传来一阵环佩叮当之声,伴随着太监尖锐的通报:“贤妃娘娘到——”

程念动作未停,只淡淡瞥了一眼,只见贤妃齐凌宜穿着一身簇新的樱草色织金宫装,云鬓高耸,珠翠环绕,被一群宫女太监簇拥着,仪态万方地走了进来,与她这素净简陋的院子似乎格格不入。

齐凌宜那双描画精致的眼睛在院内一扫,看到蹲在泥地里、裙摆沾了星星点点泥污的程念时,眼底迅速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她捏着绣帕轻掩口鼻,仿佛闻到了什么不洁的气味,语调拖得长长的,带着十足的优越感。

“哟,璟妃妹妹倒是好兴致,这穷酸院子,也值得妹妹这般费心打理?真是……屈尊降贵了。”她特意加重了“穷酸”和“屈尊”二字。

程念这才慢条斯理地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对着齐凌宜请安。

阳光照在她脸上,脂粉未施却清丽逼人。她摊开手心,露出一颗刚刚从土里挖出的、裹着泥壳的虫蛹,对着贤妃,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贤妃姐姐说笑了,院子虽旧,地却还是地。再贫瘠的土地,只要肯花心思,总能长出点属于自己的东西,不像有些花儿,看着是娇艳,可惜离了旁人精心搭造的温室,怕是半日都活不成。”

这话像一根尖刺,精准无比地扎进了贤妃最痛处。

她齐凌宜能有今日妃位,全靠英国公府的权势和顾裴登基初期对旧贵族的安抚,自身在宫中并无真正恩宠或根基,全倚仗家族和表面风光,程念这话,无异于当面撕破了她的脸皮。

齐凌宜脸上那假惺惺的笑容瞬间僵住,涂着蔻丹的指甲猛地掐进了掌心,她强压下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怒火,深吸一口气,从身后宫女手中接过一个精致的描金食盒,语气硬邦邦地转开话题:

“本宫不跟妹妹逞这口舌之快,陛下仁厚,念着妹妹初来乍到,怕底下人怠慢,特意让本宫送来些新进上的点心。妹妹可莫要辜负了陛下的心意才好。”她刻意强调“陛下让本宫送来”,试图扳回一城。

程念目光落在食盒上,随即状似无意地扫过贤妃因抬手而微微滑落的袖口。

在那华贵的衣料边缘,一点不易察觉的墨色痕迹映入眼帘,色泽沉敛,质地细腻,绝非普通墨汁,分明是御书房专供、顾裴惯用的顶级松烟墨。

她才刚从顾裴那里过来,程念心中不由冷笑,若是陛下“特意”让她送来,何须刚刚见过?这般刻意隐瞒,无非是想炫耀圣宠,又或是借机探她虚实。

程念心中明镜似的,面上却瞬间浮起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和感激,她接过食盒,微微颔首:“原来如此。有劳贤妃姐姐亲自跑这一趟,还请姐姐代本宫,谢过陛下隆恩。”语气温顺,眼神却清亮坦然,没有半分贤妃预期中的嫉妒或失落。

一拳打在棉花上,贤妃只觉得心头更堵,她冷哼一声,再也维持不住虚假的客套,连场面话都懒得再说,转身便带着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走了,仿佛在这潭华宫多待一刻都会沾染上晦气。

程念看着一行人的背影,将如喜唤了过来,“将这糕点扔了,隐蔽些。”

如喜看着糕点,又头看身前程念的眼神,欲言又止,只得接过食盒。

回到寝殿,齐凌宜坐在梳妆台前越想越气,越想越不安。

那璟妃李氏,不管是上次再御花园还是这次在潭华宫,看着低眉顺眼,可言辞犀利,眼神更是透着一股说不清的沉静,根本不像个徒有美貌、任人拿捏的和亲公主。

尤其是她对自己“温室花朵”的讥讽,更是让她如鲠在喉。

“来人!”她猛地坐直身体,唤来心腹大宫女巧秀,语气阴沉,“去给本宫仔细地查!那个璟妃,在大周时到底是什么来路?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过往?越快越好!”

然而,几天后,巧云带回的消息却让贤妃更加坐立不安。

能查到的,仅仅是“雍国公主,嫡出,名李如凰,因两国和亲入宋宫为妃”,再往深里查,无论是过往经历、性情癖好,还是在大周宫廷的痕迹,竟都像被人刻意抹去了一般,一片模糊空白。

这种“干净”得过分,反而透着重重的诡异,一个大国嫡公主,怎么可能没有一点过往可寻?除非……有人故意不想让人知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窜入贤妃脑中:这璟妃,莫非来历不明,身负隐秘?甚至可能是大周派来的细作?

她被自己的猜想吓出了一身冷汗,越想越觉得可能,当下也顾不得时辰已晚,立刻梳妆打扮,匆匆赶往承明宫求见皇帝,她要将自己的“发现”和担忧立刻禀报陛下!

夜色深沉,承明宫灯火通明却寂静无声,贤妃跪在冰冷的宫砖上,声音带着哭腔:

“陛下!陛下您要明察啊!那璟妃李氏,底细不明,过往成谜,臣妾派人去查,竟一无所获!她突然出现,又得陛下如此……关注,臣妾实在是担心她对陛下、对大宋不利啊!还请陛下务必深究其来历!”

殿内沉默了片刻,只能听到烛火噼啪的轻响。

良久,顾裴冰冷的声音才隔着厚重的殿门传来,听不出丝毫情绪,却带着千斤重的压力:

“贤妃。”

只一声称呼,就让贤妃浑身一颤。

“朕看你是太闲了,管好你自己的分内事,后宫琐事自有皇太后与宫规处置,再敢窥探帝心……”顾裴的声音顿了顿,寒意刺骨,“便自己去佛堂静修三个月,好好学学什么叫安分守己。”

齐凌宜瞬间如坠冰窟,浑身血液都凉透了,她难以置信地抬头望着那扇紧闭的殿门,仿佛能透过门看到后面那双毫无温度的碧色眼眸。

恐惧和巨大的失落瞬间攫住了她,让她瘫软在地,连哭都哭不出声了。

巧云将贤妃扶回寝殿时,窗外的暮色已浓得化不开,檐角的宫灯刚被点亮,昏黄的光透过窗棂,落在贤妃苍白如纸的脸上,映得她眼底的迷茫愈发浓重。

巧云刚要为她奉上参茶,贤妃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指尖冰凉得像浸过雪水,声音带着未散的颤抖:“巧云,你说……本宫真的认错人了吗?”

巧云心中一叹,面上却不敢显露,只温声劝道:“娘娘说的是哪段旧事?陛下日理万机,许是近来朝政繁忙,才显得与往日不同。”

“不是的……”贤妃缓缓松开手,目光飘向窗外那株海棠,像是透过枝叶,看到了多年前的太液池,“那年我年幼,跟着父亲入宫赴宴,太液池边的荷花开得正好,他穿着一身玄色锦袍,站在廊下看宫人喂鱼。”

说到这里,齐凌宜的声音软了下来,眼底泛起一层薄雾:“那时他只是个不受宠的九皇子,眉眼间全是少年人的温和,我偷偷看着他,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他更有趣的人,后来我回了府,在闺阁里绣帕子、读诗书,每到荷花盛开的季节,就会想起太液池边的他,想着若是能嫁给他,该有多好。”

巧云沉默着陪在她身边没有说话,眼中满是心疼。

“如今嫁给了他,反倒不如当年闺阁所想那般,他后宫佳丽不知多少,我从前仰慕他到现在惧怕他,变的人只有他,不是我。”齐凌宜声音忽然尖锐起来。

“他爱的只能是我。”泪水掠过脸颊,她眼中满是狠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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