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钱转眼化为灰烬,炭火烤得人脸颊生疼,沉鱼呆呆望着堂中的棺木,抓起一把纸钱放进丧盆。
明明火焰这样烫人,她却冷得直哆嗦。
风吹得火光摇曳,影子怪物似地爬上墙面。
春若从门外进来,就见沉鱼依旧端端跪着。
已经五个时辰了,好人也要熬坏了。
春若端了杯白水,蹲在沉鱼面前,垂下眼叹气:“就算吃不下东西,喝口水也好啊,你这样不吃不喝地熬着,温媪看着也会心疼。”
沉鱼摇摇头,又往丧盆里添了把纸钱。
“沉鱼......”春若的嗓子哑了,说着话,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几颗,放下杯子,用手背抹掉眼泪,“温媪走了,你可不能再有事儿。”
沉鱼头晕得厉害,眼睛又烧又胀,不管看什么都是模糊一片,跟做梦似的。
可不论是堂中的棺木,耳边春若的哭声,面前烤人的火焰,都清楚的提醒她,这不是梦,温媪真的死了。
尤其是那双曾温暖又温柔的手,现下是真真切切的冷了、硬了。
沉鱼转过头,望着抹眼泪的春若,“为什么?明明她来田庄的时候还好好的,为什么忽然就出事了?”
从回来到现在,沉鱼一直想一直想,却怎么也想不通。
春若哽咽着从袖中摸出一物,放进沉鱼冰冷的手里。
是那串白色的菩提珠。
握着菩提珠,沉鱼的心一疼。
春若道:“天刚亮的时候,露水来乌园喊我,说温媪栽进花池了,我吓了一跳,跟着露水就往外跑,等到了花池边,就看到他们往外抬人,他们说发现的时候,温媪已经没气了,府医说看时辰应该是半夜没的,想是温媪半夜起身,不小心绊了一跤,等他们把人抬上来,露水在花池边发现这掉落的手串,兴许温媪就是为了拾这手串才摔倒了......”
手串?!
沉鱼望着春若一张一合的嘴,听不见任何声音。
那天,她为了出府去救傅怀玉,央求温媪带她去永庆寺进香,撒谎说什么想求观音神佛赐她个孩子。
她们离开时,僧人送她一串白色菩提。
她两手是血,怎能戴这菩提?
何况,她从不信佛。
实在拗不过,她只得哄骗温媪代为保管,说待日后不再做杀人放火的勾当,再取回这菩提手串。
温媪说:好,温媪等着那天。
温媪说:温媪现在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能在有生之年,看到你平安生下郡公的孩子。
温媪还说:温媪老了,过了今日,还不知有没有明日,我活到这把年纪,早就知足了,可我唯独放心不下郡公,放心不下你。你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现在如果能给郡公生个孩子,纵使以后我不在了,你在这府中也有个倚仗啊......
那些曾叫她当耳旁风似的话,一股脑儿地涌进脑海。
沉鱼攥着手里的菩提串,张着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有眼泪疯了似地往外流。
为什么明知道温媪盼着她能生下慕容熙的孩子,可她却拿这事做幌子欺骗她?
为什么明明可以一直留在郡公府陪着温媪,可她却要因为傅怀玉违抗命令,被罚去田庄?
为什么不听温媪的话厚着脸皮问慕容熙讨一个身份,生一个孩子,安定下来?
为什么就连这么简单的心愿也不满足她,要让她带着遗憾离开?
为什么?!
沉鱼埋下头,死死攥着菩提串,嚎啕大哭。
她真恨啊!
恨不得拿着刀,一刀一刀的将自己剁碎!
恨不得现在躺在棺木里的人是自已!
她也好后悔啊,真的后悔......
后悔为什么不听话?
太过寂静的夜里,越显得哭声撕心裂肺。
慕容熙站在门外,影子落进门内,静静望着那把纤瘦的骨头碎在了地上。
匡阳抬起一条腿,正要迈过门槛,却见慕容熙转身走了。
他在黑夜里叹了口气,默默跟上去。
三天后,温媪下葬。
温媪到底只是郡公府的下人,停灵三天已是殊恩厚渥。
春若陪着沉鱼在温媪的屋中收拾东西。
除了一小匣子体己和一箱衣物,便只剩一些她和慕容熙小时候所穿、所玩的东西,还有几样没什么印象的,猜想是慕容琰的。
经过慕容熙的允许,沉鱼让人将体己和衣物都送去永庆寺,能捐的捐,能送的送,她只留下儿时的玩意。
乌园里。
慕容熙坐在窗边,侧过脸望着院中的乌园花,这个季节,绿生生的一片,再寻不见半点蓝紫色。
“......守灵的这几天,是昼夜不离,水米不进,身上还穿着回来那天的衣服,瞧着就剩一把骨头了......”
慕容熙有些出神,依稀听得匡阳在说什么,眼前浮现的始终是她跪倒在地哭得痛不欲生的模样。
这些天,他也只见了她一次,便再也没有看过她。
匡阳说了不少话,可关键的一句没敢说。
他掀眸往一直沉默的人脸上瞧。
沉鱼从回来就一直守在灵堂,可是现在温媪已经下葬了,那么又要怎么安置沉鱼呢?是留在府中,还是回去田庄?
*
沉鱼低着头,抱着匣子踏进屋时,慕容熙面无表情坐在案几前。
沉鱼将匣子放在地上,对着静坐的慕容熙,跪下来,额头贴着手背,恭恭敬敬地一拜。
在田庄的这段日子,她照着女奴们的样子学的。
“奴婢,拜见郡公。”
慕容熙眸光一缩,并未言语。
屋中静了良久。
良久后,慕容熙淡淡开了口。
“你跟匡阳说,想见我?”
他不说起身,沉鱼就仍伏在地上,即便听到说话声,也没有抬头看过来。
“是,奴婢有事想请求郡公。”
沉鱼的嗓子有些紧,也有些干,说话声听起来有些变调。
慕容熙眯起眼:“说吧,什么事儿?”
沉鱼埋着头,眼泪掉在地上。
“求郡公让奴婢留在郡公府。”
“好。”
慕容熙默了默,正欲起身,却听的埋着头的人又道:“奴婢还想求郡公给奴婢一个身份。”
慕容熙一愣,不可置信地盯着伏在地上的人。
“你说什么?”
“奴婢自知出身卑贱,不论是,”沉鱼吸了口气,缓了缓,哑着嗓子道:“不论是侍妾,还是,还是通房,都可以,只要能为郡公——”
不等话说完,案几上的杯盏碎在沉鱼的手边。
溅上脖颈的茶汤,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