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
淮王府一改往日的沉寂，天还未亮透，下人们便已忙碌起来。朱红大门早早悬挂起簇新的椒图门环，虽因王爷不喜喧闹未贴桃符，但扫尘结彩的痕迹仍处处透着年节气象。
宋清雁醒得极早，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未眠。窗外隐约传来的动静让她恍惚间以为回到了前世加班后补觉的清晨，直到触及身下柔软的锦衾，才惊觉已是隔世。
“娘娘醒了？”春桃捧着盥洗用具进来，脸上带着喜气，“王爷一早吩咐了，说今日宫中赐宴虽推了，但府里也得有些过年的样子。各院都加了菜式，王爷还嘱咐给您送了血燕呢！”
宋清雁怔了怔。沈淮川昨日并未提及安排，想来是昨夜才吩咐下去的。她由着春桃伺候梳洗，忽听得窗外传来细碎声响，推开窗棂，竟见细雪纷扬而下，院中翠竹已覆了层薄白。
“下雪了！”春桃惊喜道，“真是好兆头，瑞雪兆丰年呢！”
雪片打着旋落进窗台，凉意扑面。宋清雁望着雪景有些出神，想起去年此时她正熬夜赶制报表。而今已经跑到古代来，天差地别的待遇。
用过早膳，管事嬷嬷送来新裁的冬衣，是正红缂丝对襟袄子。
“王爷说娘娘肤色白，穿红色好看。”春桃笑着为她整理裙裾，“前院梅林的红梅开得正好，娘娘可要去走走？”
宋清雁犹豫片刻，终究抵不过雪中赏梅的诱惑。行至前院，果然见红梅映雪，冷香浮动。她正俯身去嗅一枝低垂的梅梢，忽听得身后传来轻笑声：
“一大早不来寻本王要压胜钱，跑来这看花么。”
她惊得转身，只见沈淮川披着玄色大氅立在梅树下，肩头落了些许雪沫，衬得眉眼愈发清俊。他今日未戴冠，墨发用一根玉簪松松挽着，倒少了几分平日的疏离。
“王爷怎么在此？”宋清雁下意识后退半步，裙摆扫落枝头积雪。
“本王不能来赏自家的梅？”他挑眉，信手折下一枝红梅把玩，“倒是王妃，昨日还说年节无趣，今日倒有雅兴踏雪寻梅了？”
宋清雁抿唇不语。她总不能说是因为想起现代公园里要收门票的梅展，觉得不看白不看。
沈淮川也不深究，只将那枝红梅递过来：“喏。”
梅枝上积雪未消，冰凉触感让她指尖微颤。抬眼时正对上他含笑的眸子，心头一跳。
“王爷，”阿亦不知何时出现，低声禀报，“各处赏银都已发放完毕，侍卫轮值也安排妥当了。”
沈淮川颔首，转而看向宋清雁：“既然王妃今日有兴致，不如同去账房看看？也该给咱们的财迷王妃发岁赐了。”
账房里银光粲然。十两一锭的银元宝堆成小山，另有几盘金锞子并两匣珍珠，看得宋清雁眼睛发直。
“瞧你这点出息。”沈淮川嗤笑，却亲自挑了个最大的元宝塞进她手里，“喏，压胜钱。”
沉甸甸的金锭坠得手心发疼，宋清雁却忍不住弯了眼角。前世过年最多收个电子红包，哪曾摸过这么大的真金白银。她捧着元宝小声嘟囔：“能兑成银票吗？这个硌手...”
满室寂静中，阿亦的嘴角几不可见地抽了抽。
沈淮川竟真的笑出声来：“宋清雁，你真是...”
他摇摇头，眼底却漾着真切的笑意，“阿亦，去取银票来。”
宋清雁抱着换来的银票眉开眼笑，揣在袖子里跑回院子，把银票高高兴兴塞回床底那个小箱子。
这都是她以后当小富婆的资本！
午后雪势渐大，王府各处早早点了灯。宋清雁窝在暖阁里翻看账本，忽听得窗外传来孩童嬉笑声。推窗望去，竟是几个小厮丫鬟在院中堆雪人，有个胆大的正偷偷往雪人头上插红萝卜。
“没规矩！”管事嬷嬷作势要骂，却被宋清雁拦下。
“过年呢，随他们去吧。”她望着雪地里欢腾的年轻人，忽然想起自己初入职场时，也曾和同事在年会偷偷吐槽领导，一起开酒。而今隔着时空望过去，竟觉那些忙碌而鲜活的日子珍贵得刺眼。
晚膳时分，膳厅摆开三桌珍馐。沈淮川破例允了下人同乐，自己却只略坐坐便起身：“本王乏了，你们自便。”
宋清雁跟着起身，却被他按住：“王妃代本王尽兴。”
众人酒过三巡时，宋清雁悄悄离席。行至主院外，见书房亮着灯，窗纸上投出清瘦剪影。她驻足良久，片刻后还是没有走过去。
沈淮川……
宋清雁垂下眸子。她从父母死后就没什么亲人，寄人篱下在姑姑家里，姑姑其实也不太喜欢她，只是给口饭吃，动辄阴阳怪气，更别提压胜钱，如今……
守岁至子时，满城爆竹声轰然炸响。宋清雁站在廊下看烟火，新春时节万民同乐，她没去当爆竹烟火，在这看着。
忽然听见身后脚步声，是沈淮川。他淡淡问，“买了爆竹，不去放？”
他不知何时来了，大氅下露出寝衣的边角，显是刚从榻上起来。他端着一个瓷杯，里面是一杯屠苏酒：“应个景儿。”
酒液温热，入口辛辣回甘。宋清雁被呛得咳嗽，眼角沁出泪花。朦胧间见烟火明灭在他瞳孔中绽开，听见他轻声说：
“宋清雁，新年安康。”
她捧着温热的酒杯，忽然觉得这个吃人的疯癫的世道，或许真能辟出一方天地容她苟且偷安，沈淮川，若是她真的可以相信他呢？
“王爷也是。”她望着烟火轻声道，“要长命百岁。”
沈淮川微微笑了，“明日王妃想去凑热闹吗？”
“哪里？”宋清雁听到这话下意识警惕了，这人上次说这种话直接把她带去了青楼，“我不去乱七八糟的地方。”
沈淮川哼了一声，敲她额头一下，“想什么呢？”
“那到底去哪？”宋清雁揉着额头问。
沈淮川瞥她一眼，“太子倒霉看不看？”
他都这么问了，罪魁祸首肯定是他没得跑了。
“你们皇室的事……”宋清雁话音一转，“我当然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