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川的尾音似乎还带着点笑意,落在空气里,像一片羽毛轻轻搔过。宋清雁抿着嘴,把那点小小的得意压下去,眼睛却弯弯的。
他看着她这副模样,眼底那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阴郁悄然散去。他忽然抬手,极其自然地用指节刮了一下她的鼻梁,带着点亲昵的戏谑。“看来本王是太纵着你了。”
这动作来得突然,亲昵得超出了往常互相试探、拌嘴的界限。宋清雁愣住了,她下意识想偏头躲开,却被他下一句拉回了正事。
他神色稍敛,语气平缓,仿佛刚才那亲昵的举动只是幻觉:“过些日子估计还会发病……是最后一次了,老头子说的。”夕阳的余晖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投下阴影,让他此刻的神情显得有几分难以捉摸,但那语气里的笃定,却莫名让人心安。
“嗯。”宋清雁也收敛了心神,认真点头,“老头子前些日子给我配药时也提过一嘴,说京中气候于你后续调理不宜,药材也难寻齐整,他在这京城待得够久了,估计就这两三日便会动身离开。”她顿了顿,抬眼看向沈淮川,像是分享一个重要的秘密,“他说你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那到时候,”沈淮川唇角勾起一抹弧度,目光落在宋清雁脸上,带着点促狭,“可就又要麻烦我们的王妃,好好润色一番送往宫中的消息了。”他微微倾身,声音压低了些,像在分享一个只有他们才懂的秘密,“你从沈故那里多弄点钱花去吧。”
他话说得轻松,她忍不住笑了,配合地眨了眨眼,露出一种“我懂你”的神情:“知道了。保证写得凄风苦雨,闻者伤心见者流泪,让陛下觉得他的银子每一分都花在了刀刃上,务必让他老人家出钱出得心甘情愿,觉得物超所值。”
沈淮川被她这精怪的模样逗得低笑出声,胸腔微微震动,那笑声是难得的轻松。“甚好。”他看着她,夕阳的金光在她眼中跳跃,让那双总是藏着点小心思的眸子此刻显得格外明亮灵动。
两人并肩走在洒满落日余晖的回廊下,影子被拉得很长,偶尔交叠在一起,气氛是少有的平和。
“周家那丫头,”沈淮川状似无意地再次提起,目光扫过她的衣袖,“给了你什么?”他方才远远瞥见周旖塞了东西给她。
宋清雁从袖中取出那枚触手温润的玉佩:“喏,说是能调动周家一些在蜀地的人手,万一……万一有什么不便,或想离开,或许能帮上忙。”她说到离开二字时,声音几不可查地低了下去,悄悄觑了沈淮川一眼,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
沈淮川目光在那玉佩上停留一瞬,嘴角那点笑意淡了下去,眼神微凉,但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倒是舍得下本钱。看来是真把你当朋友了。”他伸手,不是去拿玉佩,而是屈指在那玉佩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叮声。“收好吧。但愿你用不上它。”这话里的意味有些复杂,似乎笃定了她不会有需要动用周家力量“离开”的那一天。
宋清雁乖觉地将玉佩收回袖中,小声嘀咕:“我也希望用不上。”她敏锐地感觉到这个话题不宜再深入。
“用完膳了?”沈淮川果然转移了话题,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微妙气氛从未存在过。
“还没呢,光顾着说话了。”宋清雁老实回答,肚子适时地轻轻叫了一声,让她有点窘。
“那正好,”沈淮川极其自然地再次牵起她的手,指尖微凉,却稳稳地包裹住她的,朝着膳厅的方向走去,“陪本王用些。今日厨房做了你上次说想吃的蟹粉狮子头。”
他的手心依旧带着一丝低于常人的微凉,但握着她手的力道却稳定。宋清雁低头看了看两人交握的手,这一次,她没有挣开,反而指尖微微蜷缩,适应着那份陌生的却并不令人讨厌的触感。
晚膳的气氛比宋清雁预想的要轻松许多。沈淮川似乎彻底将那些阴谋算计暂时搁置了,甚至难得地主动给她布了几次菜,虽然动作依旧带着点王爷式的理所当然,但比起平日已是难得的温和。
只是临到快吃完时,他忽然放下筷子,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像是随口一提:“离京之前,府里需要整顿一下。有些眼睛和耳朵,留着终究碍事。”
宋清雁夹菜的动作一顿,抬起头,对上他平静无波的目光。他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但她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清洗眼线意味着什么,她很清楚。
他看着她,继续道,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像是为她考虑的意味:“明日府中会清理一批人。场面或许不太好看,你明日若无趣或者不愿看,不必在府里待着。”
他这是在提前支开她,不让她见到那些血腥的场面。她点了点头,声音还算平稳:“好,我知道了。”
沈淮川仔细观察了一下她的神色,见她虽有瞬间的紧张,却并无惊恐或抗拒,“嗯。”他重新拿起筷子,将盘中最后一块她爱吃的糕点夹到她面前的碟子里,“多吃点,过些日子去蜀,路上辛苦。”
膳后,沈淮川并未像往常一样立刻回书房处理公务,反而踱步跟着她走到了西暖阁的院门口。月光如水,洒在两人身上。
“今晚……”他站在月洞门下,身影被月光拉长,声音似乎比平时低沉柔和些,“本王就在书房,不过来了。你早些歇着,明日不是还要出门玩么?”
这话说得平常,却像是在报备行程。宋清雁站在台阶上,闻言点了点头:“哦,好。”
他看着她,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抬手,极其轻地拂了一下她鬓边被晚风吹乱的一缕发丝,指尖一触即离。“夜里风凉,关好窗。”
说完,不等宋清雁反应,沈淮川便转身融入了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