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的微光勉强穿透云层,给废弃码头镀上一层铅灰色。
佐藤蜷缩在一个生锈的铁桶旁,桶内最后的余烬早已被海风吹散。
她伸出指尖,轻轻触碰地面上潮湿的痕迹,昨夜那由灰烬短暂凝聚而成的九相图影像,仿佛一道烙印,仍灼烧在她的视网膜上。
她翻开随身的速写本,试图复现那个瞬息即逝的符阵,然而铅笔尖划过粗糙纸面,只留下一道道无力的灰痕,曾经如潮水般涌来的灵感此刻却干涸见底。
这是“媒介转移”后必然经历的第一次枯竭期,她的能力正在艰难地适应新的承载方式,而代价便是短期内无法再主动触发任何预知。
她用力咬破食指,殷红的血珠渗出,在冰冷的掌心一笔一画写下“记住雨滴”四个字。
那条神秘短信中的句子——“第十三页,右下角的雨滴……是真的”——绝非偶然。
在这段无法窥见未来的空白期里,她必须用这些已知的碎片,为自己搭建起一道脆弱的防线。
她步行至最近的地铁站,在人流稀疏的换乘通道内,脚步停在一张广告贴纸前。
海报宣传着某种健康食品,画面鲜亮,毫无特别之处。
但佐藤清楚地记得,三天前她经过这里时,曾用指甲的边缘,在海报右下角一个不起眼的商标上轻轻刮擦过。
那是她与渡边诗织约定的“锚点标记”,一种最原始的信息传递方式。
她装作整理衣领,身体贴近墙壁,目光飞快扫过那个位置。
果然,那块区域的表层油墨微微起泡,呈现出一种被高温短暂灼烧过的异样质感。
她的心猛地一沉:有人在她之前触碰了这个标记。
这意味着,她的行踪或至少是她的信息网络,已经暴露了一角。
她没有表现出丝毫慌乱,若无其事地绕行一圈,用眼角余光确认四周并无跟踪者后,才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口红形状的荧光笔。
她拧开笔帽,以一种涂抹口红般的自然姿态,在广告上那个微笑的模特嘴角,补了一道上扬的弧线。
这道弧线并非任何预知的内容,而是一个她新近设计的反向追踪咒纹的启动信号。
只要有任何人试图用特殊设备扫描或拓印这块被修改过的区域,其设备将在十二小时内,自动循环播放一段混杂着宿傩低语的混乱音频片段,足以让任何窃密者精神崩溃。
傍晚时分,神宫寺凉的身影出现在她常去的那家拉面馆最偏僻的角落。
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交谈,甚至连眼神的交汇都刻意避开。
佐藤坐下后,将自己的长柄伞靠在桌边,伞柄上缠绕着一圈蓝色的丝带。
几分钟后,神宫寺凉也放下了自己的伞,伞柄上是绿色的丝带——绿色,代表“安全接触”。
直到热气腾腾的拉面端上桌,周围的食客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时,神宫寺才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道:“监察科截获一份匿名举报,内容指向城西的一家地下诊所,举报称他们在使用一种非法的咒力提取技术,专门处理废弃的纸质纤维。”他一边说,一边将手机屏幕朝向佐藤,屏幕上是一张极其模糊的照片。
照片里,一间光线昏暗的密室中,几名穿着白大褂的少年正将一叠叠撕碎的漫画书页浸泡在某种发出幽幽绿光的不明液体里。
“手法非常粗糙,像是某种原始的仪式,但目标很明确——他们在解析你作品中残留的‘能量’。”佐藤的瞳孔骤然紧缩。
她瞬间明白了荒垣的目的。
他不仅是在拼凑那些被剪碎的预知画面,更是在试图从纸张的纤维中,逆向解析出预知本身产生的“频率”。
这比单纯的解读画面要可怕得多,那意味着他想复制甚至窃取她的能力。
她压下心中的惊骇,冷声问道:“举报人是谁?”神宫寺摇了摇头:“查不到。Ip地址在服务器间跳转了三十多个节点,最后的落点是市内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内部监控终端——我们查到,登录那个终端的,是高城美雪的值班账号。”
当晚,佐藤如幽灵般潜入了那家位于市中心商业街的便利店。
午夜时分,店内顾客寥寥,高城美雪正独自一人值守夜班。
她站在收银台后,眼神空洞,一副神情恍惚的样子,反复擦拭着本就一尘不染的柜台。
佐藤没有现身,只是像个普通顾客一样,从杂志架上取下一本最新的少女漫画,然后不经意地将其塞进最底层、最不起眼的角落。
她将封面朝内放置,只在外面露出书脊上一道清晰的、人为造成的斜切折痕。
这是她们之间新近定下的紧急暗语:“有话要说,环境危险”。
做完这一切,佐藤便悄然离开。
大约半小时后,高城美雪像是终于从某种梦游状态中惊醒,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杂志架,最终定格在那道刺眼的折痕上。
她脸色煞白,颤抖着手取出那本漫画,机械地翻到中间。
那一页,是完全空白的,只有中央用炭笔画着一只正在流泪的眼睛,眼睛下方,是一行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的话:“你擦掉的不是涂鸦,是我的眼睛。”高城美雪猛地用手捂住嘴,泪水瞬间决堤,无声地滑落。
就在此刻,便利店的玻璃门被推开,清脆的铃声让她浑身一颤。
两名身着黑衣的陌生男子走了进来,他们的目光锐利如刀,进门后直奔墙边的广告栏。
高城本能地向前一步,张开双臂挡在那张健康食品的海报前,声音发颤地辩解:“这……这是今天刚贴的新促销广告,不能撕。”其中一名男子发出一声冷笑,视线越过她的肩膀,精准地落在那个被荧光笔画过的嘴角上:“小姐,我们不关心新的,只查旧纸。”她死死地护住墙面,用尽全身力气抵抗,直到对方不耐烦地离去。
高城并不知道,在她刚才的慌乱中,那本漫画被她无意中合拢并压在了收银台的扫描器下方。
此刻,漫画的封底正渗出淡淡的、肉眼难以察觉的荧光,在柜台的阴影里,缓缓勾勒出一组动态的、指向后门的逃生路线图。
凌晨两点,佐藤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来自渡边诗织的加密消息,内容极简:“诱饵售出,三本,买家为‘镜屋’常客。”她立刻动身,赶往预先定好的观测点——一座跨街天桥下的旧式电话亭。
透过布满污渍的玻璃,她看见桥墩的阴影里,小野寺律正失魂落魄地蹲在地上。
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黑色的防水袋,袋口敞开,里面装满了被剪裁得支离破碎的漫画残页。
他的眼神涣散无光,嘴里反复念叨着同一句话:“它在动……那些线……它们会咬人……”突然,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目光穿越黑暗,直直地射向佐藤所在的电话亭方向。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猛地拉开防水袋,抓起一把残页狠狠甩向空中。
大多数纸片被风吹散,唯独一页,轻飘飘地落在了路灯的光晕之下。
就在那一瞬间,纸片的边缘竟浮现出无数赤红色的纤细纹路,如同活物的血管般剧烈搏动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佐藤屏住了呼吸——那是她从未绘制过的分镜!
画面上,一个戴着单边眼罩的男人静静地站在一面燃烧的镜子前,而镜中倒映出的,却是五条悟那张标志性的脸。
她还来不及细想这画面的含义,小野寺律已经像受惊的野兔般转身冲入深夜的雨幕,瞬间消失不见。
佐藤紧紧握住手机,屏幕上还留着她刚才抓拍下的那张残页照片。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从脊背升起,她意识到,情况已经彻底失控。
她的预知,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开始自行生长、变异,它不再是她的画,也不再完全受她的控制。
这张失控的残页,像一个刚刚睁开眼睛的陌生造物,正透过手机屏幕,冰冷地回望着它的创造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