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琰听到这种称呼,心中暗暗惊奇,但也没有多问。
她直接走入西面雅室,这里跟几个月前一样,仍是竹帘低垂,遮得密不透风。
“多日不见,还以为你已经搬离此地,一去不回了。”
竹帘后那神秘琴师低声说道。
“是换了个住处,离景明坊有些远,所以最近来得少。”
李琰将这些时日的遭遇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一直盼着你来,是因为我最近写了首新曲子。”
李琰顿时来了兴趣,她取过纸笔,“洗耳恭听郎君的佳作。”
琴师屏息凝神,开始弹奏。
一曲既了,余音袅袅。
李琰还沉浸在高远空茫的旷野星空之间,只觉得天地浩大,只有自己一人,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睁开眼,才缓缓的从琴声构建的世界中走出。
“郎君这一曲着实惊艳,教坊那边一直在征集新曲,公子何不投给他们?如此神作,必定能上达天听。”
李琰这话含着试探。
那神秘琴师却似乎不屑一顾:“教坊属于宣徽院,与太常寺那边的雅乐可谓是泾渭分明。可我这曲既不太雅,又不太俗,怕是两头不讨好。”
他有些惋惜的叹道:“乱世之中,人人皆为生存而奔忙,乐曲变成了最不重要的东西。”
“雅乐敝帚自珍,曲高和寡无人听;而俗乐为了迎合皇家贵胄,往往气派热闹却又空洞乏味。此时我等谱写的新曲,只怕也很难流传后世。
李琰却不这么悲观:“虽然乱世导致道路阻绝,流通不广。但真正的好曲子,百姓口耳相传都能延续千古。”
她停了一下,半是试探半认真道:“更何况这世上还有唐国李氏,祖孙三代都擅长音律。世上绝大部分的乐谱,在王宫库房里应该都有保存。”
那人听了这话,竟然不以为忤,赞同道:“江南李瑾,虽为国主,更是雅士。他搜集世上乐谱,为后世保存了无数瑰宝,真是善莫大焉。”
“可惜了,如此无双公子,却生在这乱世。而且唐国看着煊赫,实则气数已尽。他将来的结局只怕不会多好……”
这人说话很是大胆,李琰心中咯噔了一下,不动声色的笑道:“当今虽然是大周王朝占据中原,这十国国主却也各有各的长处,唐国更是南方诸国之首,怎么在你口中成了旦夕可灭的危邦?”
“唐国之危,早在前代李桓为君时就已经注定。”
那神秘琴师娓娓道来:“开运三年时,北燕大败后晋,后又被百姓驱逐,中原成了无主之地。士绅们南下邀请李氏入主中原,而李桓却在一年之前利令智昏,为了小小闽国的那点偏远地出兵,导致一时没有可用之军。”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肃宗从草莽间崛起,肃宗的义子庄宗又是罕见的文武双全。父子两代以后,中原的大局就已经定下了,唐国再也没有入主中原的可能。”
“李桓此人看似精明,实则狭隘不懂大局。他执政三十多年,耗尽了唐国的气数。”
李琰听着这神秘公子毫不客气的贬斥父皇李桓,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觉得骂得痛快。
天知道……她也一直很想这么骂的。
李琰顿起知己之感,正要再说,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吵闹。
“你们干什么?!”
这是琴师那个老仆的声音。
“都给老子滚开,我们是来捉拿淫贼的!”
有人扯着嗓子大叫。
“姐姐,你在里面吗?姐姐,你快出来啊!”
这好像是沈燕回的嗓音。
“我姐好像是被一个书生哄骗了,已近黄昏都不回家!”
这似乎是沈燕回在对周围围观人群解释。
李琰微微挑眉:她猜到沈家会有人搞事,没想到第一个跳出来的竟然是沈燕回,还是这种拙劣的捉奸戏码!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尖叫,不是别人,正是沈燕回的。
“你竟敢打母亲的陪房!”
她似乎是在训斥谁。
“我管你谁的陪房,都给老子滚出去!”
这粗豪的嗓音,似乎是那个车夫白阔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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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阔海像一座铁塔一般挡在茶馆门口,想要冲进来的几个沈家仆役都被他踢飞出去。
“你、你这是以下犯上,我要告诉母亲!”
面对他虎豹一般的凶恶眼神,沈燕回又是惊慌又是害怕。
白阔海很是不屑一顾:“大夫人确实是主母,可燕凌娘子才是俺正经的小主人。至于你……”
他呸了一声:“俺可不认你!”
沈燕回被他这一句羞辱得脸色惨白。周围人的目光让她如芒刺在背。
可她仍然坚持站在门口:“无论如何,我也是沈家的一份子。姐姐夜会外男,我担心她被人拐走,这有什么错?”
旁边孙二家的是个嘴皮子伶俐的妇人,对着看热闹的路人和街坊解释道:“我家大娘子幼时被人拐卖过,好不容易找回来,大家都很担心她再被人骗走。二娘子着急了点,也是情有可原。”
这番话说得周围人连连点头,看待沈燕回的目光也没那么刺眼了。
这妇人说得似是而非,十分高明。白阔海笨嘴拙舌,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但他知道让这群人冲进去“捉淫贼”,只怕燕凌娘子的名节就要受到玷污。
两方相持不下,沈燕回越发心急——再不进去,里面的人若是躲了逃了,就找不到燕凌的把柄了。
情急之下,她朝着白阔海丢出袖中的荷包:这是武将家的女娘用来防身用的,里面装的是石灰和薄荷粉。
白阔海毫无防备,被这荷包的粉末扑中眼睛,顿时又辣又痛,什么都看不见了。
沈燕回带着那两个妇人和她们丈夫以及几个壮汉冲了进去。
茶馆里面并不大,她们一口气冲进了西面的雅室。
雅室里面一派安谧,李琰和那琴师隔着竹帘对坐,丝毫没有惊讶害怕之色。
沈燕回看到这平静祥和的气氛,先是一楞,最后指着竹帘上倒映出的男子身影,唱念俱佳的问道:“姐姐,这个男人是谁?”
“一个朋友而已。”
李琰云淡风轻的反问:“这与你何干?”
沈燕回咬着嘴唇做委屈状:“姐姐的私事我是不敢管,可你若是跟外男私下来往,那可是辱没我们沈家的门楣,魏王殿下那边也会发怒的。”
不等李琰再说,她拔出袖中短刃,上前两步一刀削去,整个竹帘便应声落地。
沈燕回看到竹帘后的那个人,顿时吓得跌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