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院外陡然传来不怎么齐整的一阵脚步声。
钟杨氏往外头一瞧,只见几个衙役已然绕过影壁往回廊这头走了来,管事的挡在前头,伸着手一面走一面拦,却被领头的衙役一把搡开了。
钟杨氏腿一软,登时跌坐在了椅上。
她本有十足的把握怎么着都能够摆她钟仪一道,却不想,如今...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一旁的钟兖见状,也是急的说不出话来了。
而钟克禀呢,许是想着自个儿那顶官帽,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就抬步上前往钟仪的脚边跪了下去。
“小妹!你就放过母亲这一遭吧!二哥替母亲给你赔罪了!”
钟仪一惊,她这个二哥,平素虽一向寡言,可在她跟前,却总不忘拿出那副嫡子的气势来有意无意的压她。
她以为他今儿摊上这桩事,饶是被衙役押走也是脊背不打弯的。
却不想,他竟就这么...就这么给她跪下了...
园香看着跪在钟仪脚边的钟克禀,压着声儿冷哼出声,“这会儿知道怕了,早干嘛去了..”
“克禀!”钟杨氏大吼出声,“你那点子出息呢!你给她跪!你...”
钟克禀回头瞪向钟杨氏,已没了方才的乖顺,“不然呢!是母亲你下大狱,还是儿子我摘官帽!
我眼瞧着就要同那陶家议亲了!难道叫儿子我因母亲你今日的荒唐失了官职又娶不了亲吗!”
“掌柜的,方才我们的人已将听到的话尽数都记录在册了,您看,是押着谁走?”
钟仪正怔愣,领头的衙役已然走至了她跟前。
看着钟克禀如此珍重他自个儿的官职,钟仪是有些于心不忍的。
可...她更明白,若不叫那钟杨氏知道知道疼,日后她定是会不断给她出幺蛾子的。
何况,她是知道钟杨氏有多看重她两个儿子的官职的。
她心里很是有些把握,钟杨氏为了儿子的官职能保住,定然是会自个儿顶下这罪名的。
如此,倒也不算牵连了钟家。
“赶紧做抉择吧,别叫人家差爷一直候着。”钟仪冷声催促,眸光落向案头的赤金香炉,刻意未去瞧跟前的钟克禀一眼。
“你这是铁了心要这个家过不下去吗!”见钟仪是动了真格,钟父也惶急了起来。
钟仪冷笑一声,正欲说话,却听的廊外传来一道喊声。
“且慢!官爷且慢!这事儿有出入!”
钟仪心头一震,回身看去,只见一男人扯着一个女人正往厅这头走来。
女人趔趄着跟在后头,有些不怎么情愿的。
直到人又往近处走了些,钟仪这才看清,那男人不是旁人,正是钟府的家丁二头子。
他手里头扯着的女人,正是他的妻子,那个曾被衙役押去问过话的女人。
当时,钟仪是使了店里的伙计一同去的,伙计说了,那女人说了个干净,钟杨氏是如何谋划的,又是怎么教她撒泼的,全都被她给抖落了出来。
可这会儿,看着女人趔趄的样子,钟仪心头升起了一股子不好的预感。
与此同时,钟杨氏等人亦是一脸的懵怔。
二头子扯着自己的女人入厅便跪下了。
“官爷!都是小的这女人不懂事儿!心量窄了!觉着小的在这处当差受了气了,便自作主张闹到了钟家小姐的铺面里头去了!为的便是在你们审她的时候诬陷钟家主母!”
“当真是误会一场!今日往钟家小姐铺面闹事,全是这恶妇自作主张!同钟家老爷妇人皆无半点干系!官爷!您要押,也该押这恶妇才是!”二头子话罢,抬手直指向了跪在自己身侧的女人。
一时,厅内众人皆怔住了。
不过,怔愣过后,几人心头想法就大不相同了。
钟杨氏同钟父相互看了一眼,眼里都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神色。
果然平素给下人们些甜头还是有用处的。
钟克禀也是一愣,而后似想到了什么,瞬间起身往钟杨氏的身侧立去。
“这...她这是翻供了?”园香也忍不住疑惑起来。
“算不得什么翻供不翻供的。”二头子开口,“打一开始,这恶妇就是在陷害钟家!”
“诸位官爷!”说着,二头子眼睛一红,抬袖便往眼角抹去,“我打十二岁便拿钟家的月钱了,这么些年,钟家替我葬了双亲,又替我周全了儿女学里的事儿!我...我能眼睁睁瞅着这恶妇坑害了钟家吗!”
说着,二头子又斜睨他的女人一眼,语气颇愤怼的,“她虽是我的女人,是我俩孩儿的母亲,可如今她坑害了我的恩人那就是不成!怎么着我都得扯着她来认了这罪!”
听着这话,钟仪只觉自个儿头都大了。
好好儿的,怎的他也搅进来了!
钟仪心里头明镜似的,方才钟杨氏都认了,这二头子是在扯谎。
“你胡说!”看着钟仪蹙眉,园香一下子就猜到了钟仪所想,对着二头子扬声就斥,“你的女人今儿早在衙门里招了!方才主母也招了!你这是特意教唆你女人翻供么!”
园香说的这几句也正是钟仪想说的,她便未阻止,直由着园香说了下去。
“园香姑娘这话属实是欠妥了!”二头子却是理直气壮,“这恶妇本就说的是谎话!何来的翻供之说!”
话罢,他又直直看向了衙役,“官爷,你们要抓,也是抓恶妇!小的实在是昧不下这良心,不能够做出这等背主之事!就算是大义灭亲也要将钟家救下!”
话罢,将身侧的女人往衙役脚边一搡,“你自个儿同官爷说吧!”
.....
回玉棠居的路上,钟仪怎么都打不起精神。
二头子那女人翻了假供,即便衙役心里头也清楚这是假供,可人家就是要硬着头说全是自个儿扯谎陷害钟家主母,衙役们便怎么都没法子抓钟杨氏母子了...
今日之事的结果,便是将二头子的女人抓进了大狱,钟杨氏和钟克禀全脱身了。
“真是晦气!这个二头子也是个心眼实的!为了主家指缝漏给他的那点子恩待就把自个儿的女人给送进去了!”园香在一旁骂道。
怎的不是呢...今儿没能给钟杨氏一个教训,临了,反倒叫她临阵逃脱了。
钟仪的心里不好受。
事儿像座小山一样堆到跟前来,她索性一股脑推开,都不想再去想。
她想起了乡下的祖父,想起了祖父家那座宁静的宅子。
“这冰酪坊的业也开了,今儿晚上拾掇一下,明日一早同陈掌柜交代一下,咱们就往乡下去,好好歇他些时日。”钟仪往轿壁上靠去,阖上了眼皮。
园香沉吟一下,“主子,怕是不成吧?这说话可就是阁府寿宴了,您是应了翁主要去的,
回乡下光是路上就得一整日的路程,到时候再往回赶...
眼下正是多雨的季节,万一遇了大雨,山路又不好走....只怕是要误了阁府的寿宴...”
钟仪思忖了一下,园香说的...倒很是在理。
她叹了口气,“罢了,那便等阁府寿宴罢了再说吧...”
这几日,钟杨氏那头倒没再寻事,钟仪每日在两处铺面忙的脑子直迷糊。
日子忙乱,转眼便到了八月初六。
这一日,钟仪起了个大早,挑了身素色的绸衣便往阁府去了。
几缕金阳隔着轿帘子晃进轿内,园香将一盏茶递与钟仪,又推开食盒拿出一枚点心往钟仪跟前递,嗤嗤一声笑了。
“今儿倒也好,能见着那位瘸腿抚台了,真是恶人有恶报,他前脚砸了咱们的马车,后脚就被万岁爷禁在府里头不得出门了!今儿啊,若是打了照面,奴婢真想取笑他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