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芯数着脚下光滑的卵石,忽然想起早上溪边的青苔,忍不住偏头问:“你怎么总知道我要摔跤?”
言古脚步顿了顿,指尖无意识蹭过袖口,那里还留着清晨叉鱼时溅的水痕。
“你踩石头时总爱先踮左脚,”他声音比溪声还轻,“青苔滑,左脚受力容易不稳。”
灵芯愣了愣,低头看自己的鞋尖,原来她不经意的习惯,早被他记在了心里。
正想再说点什么,前方忽然传来渡川的惊呼,只见逐越举着片宽大的梧桐叶,叶上躺着只通体翠绿的甲虫,翅膀上还闪着细碎的金光。
“姐姐!你看这虫子像不像族里传说的‘萤光虫’?”逐越蹦跳着跑过来,梧桐叶递到灵芯面前时。
甲虫忽然振翅飞起,绕着她的发梢转了两圈,最后停在了言古的指尖。
言古指尖微抬,甲虫竟乖乖收拢翅膀。
墨池恰好回头,笑着打趣:“看来连虫子都知道,跟着言古准有蜜枣吃。”
一句话逗得众人都笑起来,夕阳的金辉落在每个人脸上,把笑意染得格外暖。
回到草屋时,鸣谷早已把木叉磨得锃亮,正坐在门槛上擦拭。看见他们回来,立刻举着木叉迎上去:“妻主,你看这叉尖,明天肯定能弄到最大的细鳞鱼!”
灵芯刚要接话,就闻到屋里飘来熟悉的兽肉香,逐风不知何时又折返回来,正蹲在灶台边翻动烤架上的兽肉,见他们进门,笑着直起身。
“妻主,你收拾收拾自己,休息一会,我让渡川他们搭把手,很快就可以吃饭了。”
夜里的草屋格外热闹,灶火噼啪作响,烤兽肉的油珠落在火里,溅起星星点点的光。
灵芯把陶罐里的蜂蜜倒进蜜枣粥,搅拌时忽然想起老阿婆白天的话,转头对言古说:“明天分石松时,咱们多给阿婆带些吧,她的关节还没好透。”
言古正帮逐风挑出枣核,闻言抬头,眼里映着灶火的暖光。
“我已经装好了,放在你竹篮旁边。”他说着起身,从墙角拎起个布包,里面除了石松,还裹着几颗最大的蜜枣,正是下午逐越从树顶摘下来的那串。
灵芯看着布包里的蜜枣,心里像被粥里的蜜糖浸满。
渡川正和鸣谷争论明天谁先叉鱼,墨池在一旁帮逐风整理劈好的木柴。
灵芯把陶罐擦干净,放在窗台上。
月光落在陶罐上,映出细碎的光斑,她忽然想起言古下午递陶罐时的温度,耳尖忍不住发烫。
外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悄悄掀开窗帘一角,看见言古正站在柴堆旁,帮她把白天忘在外面的竹篮拎进屋檐下,动作轻得怕惊扰了夜里的寂静。
不一会吃完饭,言古正蹲在溪边,把竹篮里的蜜枣倒进清水中漂洗。
听见动静,他抬头看来,手里还捏着颗刚洗好的蜜枣:“还能吃颗蜜枣吗?能吃的下吗?”
灵芯走过去,接过蜜枣咬了一口,甜汁在舌尖漫开的瞬间。
言古见她笑,也跟着弯了弯嘴角,伸手帮她拂去发间沾的晨露:“走吧,天晚了。”
夜光里,两人的影子并肩往河边走,竹篮里的蜜枣还留着清水的凉,布包里的石松带着草木的香。
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溪水漫过言古的脚踝,带着夜的凉。
他忽然停下脚步,指尖的蜜枣核轻轻落在水里,溅起极小的涟漪,像他此刻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
“起初听见那些风言风语时,我就知道,该走了……只能不辞而别。”
言古的指尖又蹭过了袖口,那里的水痕早干了,却像还留着溪底的凉。
“可真的再沉回水里时,心里头却慌得很,还有说不出的烦,连指尖都浸着慌。”
他抬眼望灵芯,目光比夜里的溪水还软,“后来实在熬不住,顺着心里那点本能,又从水里爬了出来……回到你们身边。”
“其实我没有族人,”他垂眼望着水底自己的影子,那影子在水里晃荡,像没有根的水草,“打记事起,就住在这溪底最深的潭里,水里只有永远的凉,连月光都照不深。”
灵芯握着蜜枣的手顿住,甜意忽然漫不进心里。
她从没见过言古说这样的话,他总是安静地跟着,记着她的习惯,备着她需要的东西,却从不说自己的过去。
“不见终日是什么样?”她轻声问,怕惊扰了这夜里难得的坦诚。
言古指尖蹭过溪面,泛起细碎的波纹:“就是连自己的样子都快忘了,只记得水里的鱼群游过的声音,数着潭底的卵石过日子。久了,都快忘了人说话该是什么调子。”
他抬头看她,眼里的灶火暖光换成了月光的清,“直到那天看见你掉进水里,衣服浸满了水,额头还渗着血,浮在水面上,像颗快沉下去的星子。”
灵芯想起自己那次溺水的事,只记得当时浑身发冷,意识模糊间,有双带着水凉的手托住了她,把她推到岸边。
原来那是言古第一次离开他待了半生的水。
“我从没碰过外人,可那天看着你,就觉得不能让你沉下去。”言古的声音更轻了。
“后来看着你和渡川他们笑,听鸣谷喊你妻主,才知道,原来人活着,还能有这么多热闹。”
灵芯的眼眶忽然发热,她上前一步,把手里剩下的那颗蜜枣递到言古嘴边,指尖轻轻不小心碰了碰他的下唇比溪水还凉。
“言古,谢谢你。”她的声音带着点哑,“谢谢你那天救了我,更谢谢你后来把我们当成你的牵挂。”
她握住他浸在水里的手,把自己的体温传过去:“你说你没有族人,可从你记着我踮左脚开始,从你装好了石松和蜜枣开始,我们就已经是你的族人了。”
“以后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待在水里,再也不会让你孤苦伶仃。”
言古愣住,含住那颗蜜枣,甜汁在舌尖漫开,比之前任何一颗都甜。他看着灵芯眼里的光,那光比月光亮,比灶火暖,像终于照进深水的太阳。
他轻轻“嗯”了一声,反握住她的手,把她的手拢在自己掌心,怕她也沾了溪水的凉。
两人的影子在月光下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