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嘴角一勾,顺手把果盘往她面前推了推。
“急什么?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什么意思?”
周美人抬眼,眉头微蹙。
柳婕妤放下银签,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了擦手。
身子又往她这边靠了靠,声音压得更轻。
“我可听你说过,你娘一口气生了三个闺女,个个水灵灵的,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似的,你更是最出挑的那个,不然也进不了宫。”
她顿了顿,眼波一闪,带着几分促狭。
“那你怕什么?你娘能生三个,你还能生不出一个?”
“……”
谢谢,但完全没被安慰到。
在那些重男轻女的长辈眼中,生不出儿子就是原罪。
她娘被家中老人指着鼻子骂,说她“克夫克子”。
就这样,一个正妻,被逼得日日缩在偏院,连饭都吃不饱。
寒冬腊月里,她娘连炭火都领不到。
抱着三姐妹缩在角落,靠彼此体温取暖。
那一段日子,苦得连眼泪都冻住了。
如今她有了圣眷,娘家才不得不将那些小妾压下去,
给她娘腾出正屋,重新立起主母的威严。
可万一……
她也跟娘一样呢?
若她将来只生女儿,皇上厌弃,后宫倾轧。
会不会也被踩进泥里?
光是想想,周美人就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算了,还是生儿子踏实。
这后宫之中,唯有子嗣才是立足之本。
西边热闹得跟开了花似的。
妃嫔们围坐一团,说说笑笑,敬酒行令。
东边却像冻了一层霜,冷清得连烛火都黯了几分。
贤妃独坐一侧,手中酒杯握得极紧。
她目光落在丽妃身上,嘴角扯出一抹讥诮的弧度。
“说起来,大殿下这阵子不是学规矩,就是抄宫规,手都磨出茧子了吧?”
“这运气真是没谁了,闯了祸,总有别人替他扛着。”
大殿下是她最疼的侄儿,自小聪慧守礼,从未出过差错。
如今却因老二那莽撞小子,被皇上当众斥责。
这口恶气,贤妃咽不下。
挑刺儿、找茬儿,早成了她每日必做的事。
丽妃心里清楚,是自己儿子干了蠢事,理亏在先。
所以贤妃说什么,她都憋着忍着。
可她是谁?
定远侯府的嫡女,从小金尊玉贵。
骨子里的骄傲,哪能真低头?
不过是顾全大局,暂且隐忍罢了。
前阵子儿子闯祸,害得大殿下受牵连。
她先是被皇上狠狠训了一顿。
又不得不去皇后那儿低三下四表忠心。
还得强颜欢笑,应付皇后身边那些看热闹的宫人。
刚才贤妃那句话,一下就把她憋了这么久的怒火全点燃了。
丽妃捏着酒杯的手猛然一紧。
“你胡说八道什么!”
她猛地一拍桌,声音炸开。
酒水溅到青玉案上,也顾不得擦。
“事儿是我家老二干的,没错!我认!可大殿下也别想撇干净!”
“他没老二那么野,可他心里那些鬼主意,连提都不敢提,只会躲在背地里嘀咕!”
“要不是他成天在老二耳边说:‘老三老四都能见着妹妹,你怎么就见不着?’老二能急得去铤而走险,就为了让他看砚昭一眼?”
“再说了,他明明知道,却一声不吭,替老二遮掩,这不是包庇是什么?陛下罚他,有错吗?”
贤妃轻轻捂住樱桃小口,笑意从眼底漾开。
她慢条斯理地道。
“哎哟,丽妃姐姐,您这是怎么了?急什么呀?我不过随口说了一句闲话,您便噼里啪啦地回了我一长串话,倒像是我戳到了您的痛处。莫非……您真是心虚了?”
她的父亲是当朝礼部尚书,母亲出自江南书香门第。
她自幼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论起动刀动枪,她不擅长。
可若是动口舌之争,那才是她的真正战场。
丽妃被她这番话激得心头火起,神色骤然冷了下来。
“本宫行事光明磊落,何来心虚一说?你这话,未免太过轻佻!”
贤妃却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她拂了拂手中的丝帕,慢悠悠地启唇。
“本宫娘家既无军功,也无重臣撑腰,哪比得上您背后站着定远侯爷?他镇守东秦十数载,手握十万雄兵,虎踞边关,威慑四方。您家老二犯下这等大事,皇上和皇后念在他祖父为国效力的份上,才不得不轻描淡写地处置了事。换作别人,早被拖去午门问斩了。”
“您当然不心虚。换作是我,恐怕连头都不敢抬,整日战战兢兢,生怕惹了天怒人怨。”
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低声下气!
丽妃在心底咬紧牙关。
她为了这件事,亲自去皇后宫中请安。
日日奉茶倒水,笑脸相迎。
那一段日子,她活得像个奴婢,卑微至极。
好在,这件事除了皇后知道,便只有荣嫔知情。
荣嫔是谁?
那是皇后身边最得力的耳目。
这种人,嘴巴严得很。
而皇后更是不必多说。
宫里谁不知道,她闭嘴的本事,堪称一绝?
她若不想说,任你撬开天,也别想听到半句实话。
只要她们二人不开口,这事,就绝不会传到第三个人耳中。
丽妃脸色涨得微红,终究是硬着头皮回嘴。
“我爹爹镇守东秦,日夜巡防,抵御外敌,保的是大楚江山社稷,护的是万民安康。他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何错之有?怎么到了你嘴里,反倒成了我倚仗父兄权势、欺压同僚的罪证了?”
她越说越气,声音陡然拔高。
“再说了,陛下让老大陪老二一同受罚,本意是想让兄弟二人在苦楚中重拾手足之情!是希望他们能借此机会,修补裂痕,加深情分!”
“人家老大自己都还没吭声,你一个外人,跳出来指手画脚,算什么?你是想充大英雄吗?还是想借此踩我们一把,好显得你自己清高?”
“你!”
贤妃气得浑身发抖。
她猛地抬起手,直直地戳向丽妃的脸前。
“你太过分了!本宫好言相劝,你却句句诛心,辱我至此,当真以为我不敢发作吗?”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巴掌声响起。
丽妃抬手一掌,精准地打落在贤妃的手腕上。
“有话好好说,抬手指人,成何体统?宫规森严,礼仪为先,你这般无礼,是想让宫人笑话我们内廷失仪吗?”
她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
“下次你再敢这么指着我,信不信我当真掰断你这根手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