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朕是三岁小孩,随随便便几句胡言乱语就能糊弄过去?
丽妃自己也懵了。
她明明记得他们商量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明明说好是要装可怜。
强调思念妹妹情切,一时失足才误入扶桑殿。
可怎么一转眼,这孩子就说出这种荒唐话来了?
她心底咯噔一下。
可丽妃在后宫混了这么多年,早就是见惯风浪的老手。
她不能让场面崩掉。
于是,她强压下心头的震惊与恼怒,柔声接道。
“陛下明鉴,臣妾方才也劝过他。孩子年少无知,不懂规矩。可他对妹妹一向疼爱,只是表达方式,实在欠妥。”
“陛下也知道,老二从小脾气就冲,一点就着,遇到事情不爱动脑筋,总是凭一股血气办事,脑子一热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可这孩子打心眼里不是坏人,他心眼不坏,对谁都真心实意,掏心掏肺地待人,从不会耍什么阴招或藏什么私心。”
“臣妾愿意拿自己的性命担保,他对砚昭公主绝对没有半点歹意,绝无一丝不轨之心,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死无全尸。”
这话,楚帝倒是信了一半。
他这个儿子究竟是个什么性子,做父亲的怎会不清楚?
虽然脾气是急了些。
却从不欺瞒哄骗他人。
可是,纵然他本心无恶意。
也不能成为他肆意妄为、闯下祸端后装傻充愣的借口!
这种胡来行为,岂能轻易轻饶?
楚帝冷冷地盯着跪在殿中的丽妃。
哪怕她此刻双膝着地,身姿却依旧挺得笔直。
这副不卑不亢的姿态,反倒让楚帝心里添了几分火气。
“就算他没存心要害人,你也瞧瞧他干的这是什么事?”
“把那么小的孩子,一个才五岁的砚昭公主,活生生塞进粗糙的布袋里,像个麻袋似的背在背上,一路跑来跑去!”
“颠簸摇晃不说,连哭喊都无人理会,最后被倒出来时早已满脸泪痕,吓得哇哇大哭,小脸通红,嗓子都快喊哑了。”
“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哪怕只是摔伤磕碰,朕又该如何向皇后交代?皇后视她如命,若因此病倒伤心,谁来承担这个后果?”
“陛下说得对极了!”
丽妃立刻抬起头。
“老二如此胡闹,竟把公主折腾成这般模样,确实罪不可赦,理应重罚!”
“陛下您想怎么处置都可以,他都活该承受,绝不冤枉!”
“臣妾身为生母,绝无任何异议,更不会为他求情半句,否则便是徇私枉法,愧对列祖列宗!”
她说得斩钉截铁。
结果这一通表态,掷地有声。
反倒让楚帝一时不好再发作。
原本心中那股怒火,被她这一番话轻轻卸去几分。
眼下南诏与东秦边境战事不断。
丽妃的父亲,定远侯沈怀安,已年过六旬,两鬓斑白。
却依然披甲执锐,亲自坐镇北境防线。
这位老将军一生忠勇,为国鞠躬尽瘁。
倘若这时候,皇帝因为一件尚未酿成大祸的淘气事,便对自己的外孙施以重罚。
传到前线去,那位年迈的老侯爷会作何感想?
楚帝沉默片刻,终是轻咳了两声。
“不过话说回来……”
丽妃一听这转折的语气,立马便听出了其中的门道。
她心头一松,立即俯首恭谨回应。
“陛下请讲,臣妾洗耳恭听。”
“老二虽然胡闹,行事鲁莽不知轻重,但好在砚昭并未真正受伤,身上无伤无痛,经太医查验,一切安好。”
“他年纪小,不懂事,罚得太重也不合适。”
身为一国之君,他向来以威严着称。
可面对自己亲生的儿子犯下如此严重的错误。
他内心既愤怒又矛盾。
“陛下英明!”
丽妃点头如捣蒜。
说完后,她迅速转身,神情骤然一变,目光凌厉地盯着楚斯民。
“可你这行为太过分!就算公主没事,也不能轻饶!”
那一瞬间,她不再是那个温婉柔顺的宠妃。
而是端出了宫中长辈应有的威仪。
“不罚你,怎么平皇后的怒气?”
这话问得义正辞严。
却也暗藏机锋。
她并非单纯指责楚斯民,而是巧妙地将矛头引向了整个后宫的秩序问题。
皇后乃六宫之主,如今竟被亲子所辱。
若不惩戒,岂非动摇中宫威信?
而这话,正是说给楚帝听的。
他知道,皇帝最忌讳后宫失衡。
看楚帝脸色比刚才松动了不少,丽妃心里有数了。
方才那一番话,并非临时起意。
而是她早就在脑中推演过无数遍的应对之策。
她深知皇帝的性格。
只要让他觉得某个决定既能安抚情绪,又能维持平衡。
便极有可能采纳。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
“臣妾明白皇上是个心软的爹,实在不忍心对老二下重手。”
她放缓了语气。
“皇后娘娘是正主,又是老二名义上的母亲,不如把老二交给皇后娘娘处置,让她亲自来管教,皇上您看这样行不行?”
她说得极其讲究分寸。
“正主”二字凸显皇后地位不可动摇。
“名义上的母亲”则提醒众人,尽管血缘不同,但名分在此。
这一提议看似谦卑退让,实则高明至极。
楚帝怎么看?
他坐在龙椅之上,脑海中飞速权衡着利弊。
楚帝简直觉得这主意太妙了!
一边是亲儿子,从小疼爱,打在儿身痛在父心。
一边是亲女儿,身份尊贵,深受百官敬重。
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罚得轻了,对不起皇后受的委屈。
罚得重了,定远侯府那边肯定不满。
两边都得罪不起,他愁得吃饭都不香。
这些天来,楚帝夜不能寐,食不知味。
每每见到皇后落泪,他便胸口发闷。
可看到次子楚斯民跪在殿前瑟瑟发抖的模样,他又忍不住叹息摇头。
这种夹缝中的帝王之苦,旁人看不见,唯有他自己深知。
可现在不一样了,砚昭平安回来,也没伤着哪儿。
哭也哭过了,事也说了清,他的火气早就散得七七八八。
这样一来,事情的性质就从“重大宫廷事故”降为了“宗室子弟失仪”。
加上时间流逝,理智回归,怒意自然也随之消退。
愤怒一退,当皇帝该有的冷静就回来了。
他开始琢磨,这事怎么处理才最划算。
作为执掌天下的人,他不能再凭着父子私情或一时情绪做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