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星海那场血战，像是做了一场光怪陆离又无比真实的噩梦。
反正璃光被师尊凌绝尘拎回天剑宗、回到洗剑峰自家地盘好几天了。
偶尔半夜惊醒，都还得摸摸胸口，确认自己没少个零件。
那柄变得有点不一样的断尘剑也好好放在枕边，才能重新躺回去。
洗剑峰，听雪庐。
这儿还是老样子，冷清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雪松和寒铁的味道，跟它主人凌绝尘一个德行——又冷又硬。
不过自从璃光来了之后，这儿总算多了点活气儿。
比如现在……
“爹爹！爹爹！你看你看！”
璃光顶着一头睡得乱翘的银发，穿着中衣就啪嗒啪嗒从里屋跑出来。
举着右手，小脸兴奋得放光。
“我好像能更控制住那丝皇道之气了！你看这金光！”
她掌心汇聚起一丝微弱的、却纯正无比的金色气流。
周围还缭绕着她本源的冰寒灵气，看着挺像那么回事。
凌绝尘正坐在窗边擦拭他那柄从不离身的本命灵剑（非断尘），闻声抬头。
看到小徒弟这衣衫不整、光着脚丫就跑出来的模样，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筑基期修士，寒暑不侵，并非不知礼仪。”
他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但手指微动。
一道柔和的灵力就裹住了璃光光着的脚丫，给她暖着。
“凝神，控气，心浮气躁，易伤经脉。”
“哦……”璃光立马乖乖站好，努力做出沉稳的样子。
就是那双淡金色的大眼睛还是眨巴眨巴，写着“快夸我快夸我”。
凌绝尘看着她掌心那缕确实凝实了不少的金芒，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欣慰。
这丫头，古境一趟遭了大罪，但收获也不小。
尤其是对那意外融入她体内的人皇剑碎片的力量，掌控力提升了不止一星半点。
“尚可。”他吝啬地给了两个字的评价。
但语气比平时训诫弟子时软和了那么一丝丝。
璃光立刻笑开了花，像是得了天大的夸奖。
她知道自家爹爹（私下称呼）就这脾气。
能说“尚可”已经等于别人家的师尊摸着头说“宝贝徒儿你真棒”了。
“回去梳洗，辰时练剑。”凌绝尘垂下眼，继续擦他的剑，下达指令。
“知道啦爹爹！”璃光欢快地应了一声，转身又啪嗒啪嗒跑回房。
跑到门口，才猛地想起什么，刹住脚，回头一本正经地拱手。
“是，师尊！弟子这就去！”
凌绝尘：“……”罢了，随她去吧。
这大概就是洗剑峰最近的日常。
璃光劫后余生，有点小兴奋，也有点后怕，变得更黏凌绝尘。
凌绝尘嘛，还是那副冰山脸，但对着璃光，那冰山底下偶尔能冒出点温水来。
至于古境的详细经过，凌绝尘没多问，璃光也默契地没细说。
有些惨烈的画面，她自己都需要时间消化。
不想再说出来让爹爹（心里称呼）听着难受。
反正最重要的信息——魔君盯上她和断尘剑了——她已经汇报过了。
当时凌绝尘听完，只是淡淡“嗯”了一声，说了句。
“知晓了。近日勿离宗门太远。”
就没了。
但璃光能感觉到，听雪庐周围的剑气屏障，比以前更森严了。
这天上午，璃光正在峰顶平地上吭哧吭哧练剑。
断尘剑在她手里舞得虎虎生风，冰灵气四溢。
偶尔还夹杂着一丝不听话的金芒窜出来，搞得地面时而被冻住。
时而又被戳个小坑。
“哎呀，又没控制好……”璃光小声嘀咕，有点懊恼。
“啧啧啧，我说小璃光啊，你这拆家的本事见长啊？
几天不见，洗剑峰的地砖都得换一批了吧？”
一个带着笑意的、懒洋洋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
璃光收剑回头，眼睛一亮：“墨师叔！”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穿着一身天青色银纹锦袍。
摇着白玉折扇、笑得一双桃花眼弯弯的墨云铮。
他身边还跟着那个身材高大、气质沉稳的器宗弟子萧翊。
“墨师叔！萧师叔！”璃光赶紧跑过去，规规矩矩地行礼。
公开场合，礼仪不能废。
墨云铮用扇子虚虚一抬：“免礼免礼。哟，筑基后期了？
气息稳了不少嘛，看来古境里头没白遭罪。”
他目光毒辣，一眼就看出了璃光的变化。
萧翊也温和地笑了笑，递过来一个小玉盒。
“璃光师侄，恭喜进阶。一点小礼物，固本培元。”
“谢谢萧师叔！”璃光开心地接过来。
药王谷的墨师叔和器宗的萧师叔对她一直都很不错。
虽然爹爹（咳，师尊）好像不太喜欢墨师叔，每次见到他都冷着脸。
“你师尊呢？”墨云铮摇着扇子，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往听雪庐那边瞟。
“师尊在屋里呢。”
璃光老实地回答，“墨师叔找师尊有事？”
“嗯哼，有点……学术问题要探讨一下。”墨云铮说得一本正经。
眼里却闪着点不正经的光。
“顺便看看某个冰块脸有没有被古境的魔气伤着本源？
好歹是并肩作战过的‘战友’，关心一下嘛。”
萧翊在一旁无奈地摇头，显然对好友这套说辞习以为常。
璃光眨眨眼，她觉得墨师叔好像特别关心自家师尊？
虽然师尊总不给他好脸色看。
“那我带师叔过去？”
“不用不用，”墨云铮扇子一收，笑得像只准备去偷鸡的狐狸。
“你继续练你的剑，拆你的地砖。我自己去就行，给你师尊个‘惊喜’。”
说完，他就迈着轻快的步子，熟门熟路地往听雪庐走去。
萧翊对璃光颔首示意，也跟了上去。
璃光挠挠头，总觉得墨师叔这“惊喜”，可能会变成师尊的“惊吓”。
听雪庐内，凌绝尘正在打坐调息。
古境最后那隔空两剑，消耗巨大，还引动了旧伤，这几日他都在静养。
房门没关，墨云铮象征性地敲了两下门框，就探进个头。
“凌峰主？寒江剑仙？老凌？凌…师兄在不在呀？”
凌绝尘眼皮都没抬，周身寒气肉眼可见地重了几分。
墨云铮才不管他这冷脸，自顾自地走进来，还夸张地吸了吸鼻子。
“嗯——还是你这儿清净，灵气里都带着雪渣子味儿，提神醒脑！”
萧翊跟在他身后，对凌绝尘抱歉地拱了拱手：“凌师兄，打扰了。”
凌绝尘这才缓缓睁开眼，冰蓝色的眸子扫过来。
先是对萧翊微微颔首，算是回礼。
然后目光落到墨云铮身上，瞬间温度骤降：“有事？”
声音冷得能掉冰碴子。
墨云铮仿佛没感觉到，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的蒲团上，扇子摇得欢快。
“没事就不能来串串门？咱们可是共同经历了生死的交情！
哎，别那么冷漠嘛。”
凌绝尘懒得理他，重新闭上眼：“无事便请回。”
“有有有！正事！”墨云铮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是为了小璃光。”
凌绝尘的眼睫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再次睁开眼，看着他，等下文。
墨云铮见他终于正眼看自己了，心里有点小得意，表面却装得严肃。
“古境最后那情况，你也看到了。
那丫头体质特殊，现在又得了人皇剑碎片的机缘，
还……咳，还被那位魔君大佬‘记挂’上了。这筑基期的修为，不够看啊。”
凌绝尘没说话，只是眼神更沉了几分。这话戳中了他最担心的地方。
“我呢，这儿有个方子。”
墨云铮从储物戒里摸出一张丹方，放在案上推过去。
“专门固本培元，强化经脉，对她稳定吸收那丝皇道之气有好处。
里面几位主药，恰好我药王谷都有，就是这‘冰焰草’和‘地心玉髓’有点麻烦。
需要极寒和极热之地的环境……”
萧翊适时接口：“地心玉髓的获取，或许我可助一臂之力。
器宗有专门探矿的法宝。冰焰草则需至寒之地，且常有强大妖兽守护。”
凌绝尘拿起丹方，快速扫了一遍。
墨云铮这人虽然看着不靠谱，但于丹道一途确是天才，这方子构思精妙。
确实是针对璃光目前状况的良方。
他沉默片刻，道：“冰焰草，洗剑峰后山寒潭或有生长。我可去取。”
墨云铮一拍扇子：“巧了不是！我就说咱们有缘！
你看，这不就得合作了吗？”
他笑得见牙不见眼，“那地方听说冰煞之气挺重，一个人去多危险。
要不我陪你一起去？顺便给你当个护卫？
当然，主要是为了学术研究，观察冰焰草的生长环境！”
凌绝尘看着他那张写满了“我想跟你一起去”的脸。
面无表情地拒绝：“不必。我一人足矣。”
“别啊！”墨云铮顿时垮了脸。
“凌师兄，凌峰主！你这就见外了不是？多个人多份照应！
再说了，万一那草需要特殊手法采摘呢？我可是专业的！
而且你看我这么弱不禁风，你忍心让我一个人去搞那个什么地心玉髓吗？
说不定就有火煞之类的，我最怕热了……”
他开始滔滔不绝地卖惨外加展示专业素养。
萧翊在一旁默默望天，假装自己不存在。
好友这追人的手段，真是……没眼看。
凌绝尘被他吵得眉头紧锁，终于受不了那魔音灌耳，冷声道：“闭嘴。”
墨云铮立马住嘴，眼巴巴地看着他，桃花眼里全是期待。
凌绝尘深吸一口气，似乎权衡了一下利弊（主要是嫌他太吵）。
最终硬邦邦地甩出三个字：“随你便。”
墨云铮瞬间阴转晴，笑得那叫一个灿烂。
“那就说定了！明天一早出发？我来找你！”
目的达成！
又能跟冰块脸单独相处了！
墨云铮心里的小人已经开始放烟花。
凌绝尘没再理他，重新闭上眼，一副“快滚别打扰我清修”的模样。
只是如果仔细看，会发现他耳根似乎有那么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微红。
墨云铮心满意足，也不多留，美滋滋地站起身，冲萧翊使了个眼色。
“那就不打扰凌师兄清修了！
萧翊，走了走了，我们去研究一下地心玉髓的矿脉图！”
两人告辞离开。
走到外面，璃光还在练剑，看到他们出来，停下动作。
“墨师叔，萧师叔，要走了吗？”
墨云铮心情极好，走过去揉了揉璃光的脑袋（被璃光嫌弃地躲开）。
“走啦！小璃光好好看家，明天我跟你师尊出去给你找好吃的……
啊不是，找好药材！”
璃光：“？？？”找药材为什么要师尊和墨师叔一起去？
没等她想明白，墨云铮已经摇着扇子，哼着小曲，带着一脸无奈的萧翊下山去了。
璃光挠挠脸，总觉得墨师叔奇奇怪怪的。
她收剑跑回听雪庐，凑到依旧在打坐的凌绝尘身边，小声问。
“师尊，墨师叔他来干嘛呀？”
凌绝尘眼也没睁，淡淡回答：“为你之事。”
“哦……”璃光点点头，又忍不住好奇，“那他说明天跟您一起去……”
“嗯。”凌绝尘打断她，显然不想多谈，“今日功课做完了？”
“……还没。”璃光立马蔫了。
“去做。”
“是，师尊……”璃光乖乖退出去继续练剑了。
屋里重新恢复寂静。
凌绝尘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案上那张丹方上。
又望向窗外墨云铮离开的方向，冰蓝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些烦躁，又有些……别的什么。
最终，所有情绪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冷清的空气里。
而山下，墨云铮正勾着萧翊的脖子，兴奋地计划着。
“老萧，你说我明天穿哪件衣服比较好？那寒潭肯定冷，但我不能穿太臃肿。
不然不好看……哎，你说我要是‘不小心’摔一跤，他会不会扶我一下？”
萧翊：“……”他现在回器宗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