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停了。
萧云璃站在宫门石阶最高处,掌心贴着胸口,凤纹还在跳。那跳动不是来自地底,也不是顺着血脉自发震荡,而是被什么牵引着,像有另一团火在远处应和。
她没回寝宫。
从白千杀带散修离去那一刻起,她就一直立在这里。火把熄了一半,余烬飘散在冷空气里,像未落地的星。
百步外,地面忽然震了一下。
不是妖兽奔袭那种杂乱震动,是整齐的、沉重的踏地声,一下接一下,从东南方向传来。
十具铁傀破沙而出。
三丈高,通体黑铁铸成,关节处泛着暗红纹路,肩甲上烙着一只展翅凤凰。它们列成两排,间距一致,步伐同步,每一步落下,地面就裂开一道细缝。
萧云璃抬手,指尖引出一缕心火,无声散开。
破妄之眼开启。
火光扫过傀儡躯干,穿透铁甲,她“看”到了——核心处有微弱魂力波动,极细,极冷,像是被强行压进金属里的残念。那不是机械运转的灵力,是活人魂魄被炼化后的余烬。
她转身,对身后禁军下令:“后撤五百步,封锁宫门。”
话音未落,卫无咎已越过她,站到前方百步处。雷符在掌心成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这是西荒来的?”他问。
“不是。”她声音很轻,“它们是被人送来的。”
卫无咎没再问。
他甩手掷出玄火符,符纸在空中燃起刺目蓝光,直劈领头傀儡左肩。
雷光炸裂。
轰声震耳,铁甲表面却只溅起几点火星,雷劲竟被滑开,反震之力顺着符线倒冲回来。卫无咎闷哼一声,掌心裂开,血顺着符纸边缘滴落。
他踉跄半步,没退。
萧云璃已到了他身侧。
“你的雷,伤不了它们。”她说,“铁甲上有凤纹共鸣,初代烙印还在。”
“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这傀儡不是敌人造的。”她盯着那肩上的凤凰,“是用我们的人炼的。”
她抬手,心火自掌心升腾,凝成三尺火刃。刃身通红,边缘微微扭曲,像熔化的铁水在空中定型。
她跃起。
身形如箭,直扑领头傀儡。
火刃斩下。
左臂齐肩断裂,砸进沙地,溅起尘浪。断口处没有机油流出,也没有齿轮崩散,而是喷出一股黑雾,裹着凄厉的惨叫。
那声音不像机械,像人。
一个身影从沙丘后冲出,扑倒在地。
白无瑕。
她半边身子焦黑,右臂只剩骨架,脸上覆着一层灰烬般的膜,眼睛却亮得骇人。她爬向断臂,嘶喊:“退后!别碰它!这是用我们兄弟的魂炼的傀!”
萧云璃没退。
她蹲下,火刃插进断臂核心。
黑雾翻滚,隐约浮现一张扭曲的脸,胸口烙着“贺”字,与那块残玉上的刻痕一模一样。
心火靠近时,残魂猛然张口,喷出三道血雾,在空中凝成三个古篆——“祭、心、引”。
她认得这字。
烬墟深处,初代凤主战死前,石碑上刻的就是这类禁文。那是召唤心火的咒引,也是献祭血脉的仪式符。
她压住心火躁动,将火刃深入核心,焚去缠绕的魔气。残魂挣扎片刻,终于安静下来,嘴唇微动,吐出几个字:“西荒……第四祭坛……血引已启。”
话音落,魂散如灰。
白无瑕扑到断臂前,双手抠进沙中,指节崩裂也不停。她仰头,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他们抓了十九寨的活口……用丹鼎派的药锁住魂魄,炼进傀儡……说这是‘凤纹归位’……说这是‘重铸战阵’……”
她转头看萧云璃,眼里全是血丝:“我炸了三具,抢出这条命……只为告诉你——他们用散修的魂,做你的傀。”
萧云璃没说话。
她盯着那肩甲上的凤凰纹。纹路与她掌心的一模一样,连弧度都分毫不差。可这纹路被刻进黑铁时,被人动了手脚——尾羽末端多了一道逆纹,像锁链缠住火焰。
这是篡改。
不是传承。
是亵渎。
她站起身,火刃仍在手中,刃尖滴落一滴黑液,落地即燃,烧出一个深坑。
卫无咎走过来,雷符重新凝聚,这次没急着出手。
“你能控制它们吗?”他问。
“不能。”她说,“但我知道谁在控制。”
“谁?”
“贺家。”
卫无咎眼神一紧。
“贺九瑛?”
“不是她。”萧云璃摇头,“是贺家藏的东西。药、禁文、还有能锁魂的器物——只有丹鼎派高层才有。残魂胸口的‘贺’字不是名字,是标记,是他们给祭品打的烙印。”
她低头看白无瑕:“你还能控几具?”
白无瑕喘着气:“只剩两具……我用命连着它们……但再往前,我就撑不住了。”
“够了。”萧云璃说,“你带我去第四祭坛。”
“你不能去。”卫无咎立刻反对,“那是陷阱。他们故意让傀儡走来,就是为了引你现身。”
“那你就守在这里。”她转身,朝宫门走,“我去调三百护龙卫。”
“你调不动。”卫无咎拦在她面前,“首辅陆崇阳昨夜已下令,禁军不得擅离皇城半步,违令者以叛论处。你刚收编散修,朝中已有非议,现在再带兵出城——”
“我不带兵。”她停下,“我一个人去。”
“你疯了?”
“我没疯。”她看着他,“我只是知道,有些事必须现在做。散修的魂被炼成傀,凤纹被当成控制符,祭坛血引已启——这不是开战,是宣判。他们要的不是我的江山,是我的血脉。”
她抬手,指尖划过掌心凤纹。
火光一闪。
“我每夜入烬墟,炼的不只是心火。”她说,“还有判断。谁在用我的名字杀人,谁在借我的血造傀,我都记得。”
卫无咎盯着她,许久,才低声问:“你要怎么查?”
“用这具傀。”她指向断臂,“它体内有残魂,有魔气,有禁文血引。我能顺着它被炼化的路径,反推源头。”
“你打算炼它?”
“不是炼。”她说,“是焚。”
她蹲下,将火刃插入断臂核心深处。
心火涌入,顺着魔气流向追溯。刹那间,她“看”到了——幽暗地穴,石壁刻满逆纹凤图,中央祭坛上摆着七具尸体,胸口剖开,魂魄被抽出,缠上铁傀关节。一个穿丹鼎派灰袍的人站在旁边,手里捧着一本残册,封皮上写着“魂引录”。
画面一闪即逝。
她收回心火,呼吸略沉。
“他们在用《魂引录》炼傀。”她说,“这本书,只有丹鼎派九品丹师能接触。”
卫无咎脸色变了。
“贺九瑛的父亲,贺兰洲。”
“他已经死了。”萧云璃说,“但书还在。有人在用他的名义行事。”
白无瑕挣扎着站起来:“女帝……我还能控两具傀……它们知道路……我可以带路……”
萧云璃扶住她:“你不用去了。”
“我必须去!”白无瑕吼出声,“我哥的魂还在里面!我不能让他变成杀人的机器!”
萧云璃看着她,终于点头。
“好。”她说,“你控傀,我断引。等我烧了那本《魂引录》,你的兄弟就能走。”
她转身,朝宫门内走去。
卫无咎跟上:“我陪你。”
“你不能露面。”她说,“陆崇阳在盯着你。你一旦出城,就是违令。”
“那我就违令。”
“你不是护龙卫统领。”她停下,“你是我的刀。刀不能断在鞘外。”
卫无咎握紧雷符,没再说话。
萧云璃走进宫门,直奔藏书阁。
她要找一本失传的禁书——《初代凤主战录》。里面记载了凤纹烙印的原始符文,和所有被篡改的标记对照。
她必须知道,除了“贺”字,还有谁的名字,被刻进了她的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