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据点内,几日休整带来的短暂松弛,很快被一种新的、难以言喻的焦躁所取代。这焦躁并非来自外界的威胁,而是源于内部——源头,是角落里的墨白。
Lambda据点深处与“母体”的精神对抗、强行吸收那些痛苦记忆碎片、以及连日来紧绷的战斗与杀戮,如同沉淀的毒素,开始悄然反噬。他并未受伤,力量的控制甚至因实战而更加精进,但一种深层次的、灵魂层面的疲惫与紊乱却挥之不去。
具体表现为:极易被激怒。
飞羽只是日常嘴贱调侃了一句“头儿你脸色好像又被人欠了八百万”,差点被“夜”刃的刀风削掉头发。老铁砧打磨工具的噪音稍大了一些,引来了墨白冰冷得能冻死人的注视。连磐岩不小心多喝了一口水(声音响了点),都让墨白周身的空间出现了细微的扭曲波动。
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受伤凶兽,敏感、警惕、充满攻击性,仿佛随时会失控暴走。大家默契地尽量远离他,连最跳脱的飞羽都收敛了不少。
“啧,头儿这是到易感期了?”飞羽躲在角落,小声对影子嘀咕。 影子沉默地擦着匕首,用眼神示意他闭嘴,免得真变成秃毛乌鸦。
阿吉尝试用设备检测墨白的能量波动,结果屏幕上的数据能量乱成一团麻,吓得他赶紧关上。“老、老大这状态不对啊……能量场混乱得快赶上我的干扰器爆炸了……”
只见他靠墙坐着,头微垂,黑发遮住了眼睛,但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却让所有人头皮发麻。那并非单纯的杀意,而是一种更深沉、更病态的渴求——仿佛沙漠旅人对海市蜃楼的痴妄,瘾君子对毒品的嘶嚎。每一次战斗,每一次切割生命带来的触感,都在喂养他体内那头名为“虚空”的凶兽,让它愈发贪婪,嘶吼着要求更多。此刻,凶兽正躁动不安地撞击着理性的牢笼,渴望再次痛饮鲜血与毁灭。
指尖无意识地抽搐着,仿佛正在虚空中勾勒着切割的轨迹。呼吸粗重,带着铁锈般的腥气。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那声音在催促着他,蛊惑着他。
“喂喂……头儿这状态不太对啊……”飞羽缩在另一头,继续用气音对旁边的影子嘀咕,平时吊儿郎当的表情收敛得一干二净,“我怎么感觉他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块会走路的牛排……还是三分熟的。”
影子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将自己的匕首往身后藏了藏,动作微不可察。
阿吉继续抱着他那宝贝终端,打开屏幕上面全是疯狂跳动的能量波形图,脸色发白:“老、老大的能量场混乱指数爆表了!比Lambda据点那会儿还夸张!这、这已经不是情绪不稳定了,这根本是……是能量层面的‘饥饿’!需要……需要‘那个’……”
他没敢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那个”指的是什么——更多的杀戮。
小瞳把自己缩成一团,脸色比墨白还难看,声音带上了哭腔:“……墨白哥哥脑子里……好多‘牙齿’……在磨……好吵……好饿……”
连磐岩都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巨盾的角度,并非防御外界,而是隐隐对着墨白的方向。老铁砧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骂了句极脏的脏话,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在这紧绷的气氛几乎要达到临界点,墨白的手已经缓缓伸向背后琴盒卡扣的瞬间——
他胸口那枚鸦羽符,毫无征兆地、温润地亮起了一抹微光。
一股清泉般的力量,柔和却不容抗拒地流淌而出,跨越空间的阻隔,精准地浸润着他那干涸、龟裂、即将被黑暗吞噬的意识核心。
墨白的动作猛地顿住。
伸向琴盒的手僵在半空。
他几乎是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然后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周身的低气压和那令人窒息的“饥饿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温柔却坚定地抚平、驱散。
他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翻涌的猩红。紧绷的肩颈线条缓缓放松,整个人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从那种极端危险的状态中剥离出来,陷入了一种罕见的、近乎脆弱的宁静之中。他甚至无意识地将额头轻轻抵在冰冷的墙壁上,仿佛在寻求更多的慰藉。
这变化太过突兀和明显,所有人都愣住了。
“……卧槽?”飞羽眨了眨眼,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这、这就……顺毛了?远程的?”
阿吉猛地扑到终端前,看着上面那如同被一只温柔手强行抚平的、从疯狂峰值断崖式下跌的能量曲线,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能量块:“波、波动被强制平复了?!这是什么原理?!跨空间精准精神干预?!这得多么精妙的操控力?!”
小瞳也愣住了,侧耳倾听了一下,小脸上满是惊奇:“……‘牙齿’……不见了……变成了……很暖很轻的‘羽毛’……睡着了……”
老铁砧和磐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愕和一丝了然。磐岩默默地将盾牌重新立好。老铁砧啐了一口:“妈的……闹了半天,原来是有‘专属镇定剂’……”
影子依旧沉默,但紧绷的身体明显放松了下来。
飞羽摸着下巴,眼神在墨白和那枚鸦羽符之间来回扫视,露出了恍然大悟又带着点戏谑的表情:“哦~~~懂了懂了。合着咱们头儿这是‘电量耗尽,急需充电’啊?充电宝还是特定品牌的,远程无线款。”他用手肘捅了捅旁边的阿吉,“技术宅,这玩意儿能量转化效率咋样?能给咱们也配一个不?下次头儿快没电的时候提前报警呗?”
阿吉翻了个白眼:“滚蛋!你以为这是普通能量电池啊?这涉及灵魂波长契合度、能量频段调和、亚空间信号穿透……呃,反正跟你这文盲说不清!而且这‘充电宝’明显是绑定账号的,非卖品!”
连角落里的安梦都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这个‘频道’……很舒服……比之前的‘彩虹噪音’好……”
过了好一会儿,那温润的力量才缓缓退去。墨白缓缓睁开眼,眸中的混乱与饥渴已被压下,重新变回深潭般的冷静,只是眼底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依赖。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极轻地擦过胸前的鸦羽符,仿佛那是什么易碎的珍宝。
一个清晰的意念传递过去:“……可以了。”
远在静滞庭园的林幽,似乎微微松了口气,传递回一丝安心的波动。
墨白放下手,目光扫过表情各异的队友,尤其是盯着鸦羽符看的飞羽和阿吉,眼神瞬间恢复冷硬:“看什么?”
飞羽立刻举手投降状:“没没没!头儿您电量满格,威武霸气!我们就研究研究信号强度!”说完立马溜到一边。
墨白不再理会他们,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能安抚这头因杀戮而陷入“饥渴”的凶兽的,唯有远方那道独一无二的灵魂之光。
这份专属的依赖,是他对抗自身黑暗的锚点,是维持理智的底线。
却也无疑,是他最不容触碰的逆鳞,和最容易被利用的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