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瑶把新裁的竹纸铺在绣架上时,指尖抚过纸面细腻的纹路,像摸着月光花刚展开的嫩叶。墨尘蹲在旁边削竹篾,竹屑簌簌落在脚边,他忽然抬头:“这纸够薄,透光度肯定好。”
“周掌柜特意找抄纸师傅做的,”青瑶拿起针,线轴上缠着银灰色的丝线,“说加了芦苇纤维,既韧又透光,最适合绣灯面。”她对着光举起竹纸,能看见纸纤维像细密的蛛网,在晨光里泛着淡淡的白。
墨尘放下竹刀,凑过来看她起针。银线穿过竹纸,在背面留下个小小的结,正面却只显一点银光,像沾了星子的露水。“这针法叫什么?”他问,指尖悬在纸面上,不敢碰。
“‘游丝绣’,”青瑶的针在纸上游走,留下道弯弯的线,“娘的绣谱里说,绣灯面得用这种极细的针脚,灯光透过来才匀,不会有疙瘩。”她指着纸上刚绣出的半朵月光花,花瓣边缘用银线勾出轮廓,中间留白,“等会儿填黄色丝线,夜里灯一亮,就像花上落了层月光。”
院门外传来阿珠的笑声,她挎着个竹篮跑进来,篮里装着些圆滚滚的果子:“瑶儿姐,你看我带什么了?山里新摘的八月炸,甜得很!”她把果子往石桌上倒,“我姥姥说,这果子熟在中元节前后,正好给你们当贡品。”
青瑶放下针线,拿起个八月炸掰开,里面的果肉晶莹剔透,像浸了蜜的玛瑙。“真甜,”她递了半个给墨尘,“你尝尝,比镇上买的柿饼还润。”
墨尘咬了口,果汁顺着嘴角往下淌,他慌忙用袖子擦,却蹭到了脸颊上的绒毛,惹得阿珠直笑:“墨尘哥吃相跟小馋猫似的!”
“去去去,”墨尘作势要打她,目光却落在青瑶的绣架上,“这灯面要绣几幅?我好编几个竹灯架,得跟花型配。”
“绣四幅,”青瑶数着竹纸上的纹路,“‘萌芽’‘抽藤’‘含苞’‘绽放’,正好凑齐月光花的一生。”她忽然想起墨尘的竹册,“你把册子里画的花苗样子给我看看,我照着绣‘萌芽’那幅。”
墨尘赶紧跑回屋,抱来竹册。阿珠凑过去翻,指着其中一页笑:“这哪是花苗,明明是堆小柴禾!”那页上的月光花苗被画成几根歪歪扭扭的直线,顶端点着个墨团,倒真像捆没烧透的柴。
青瑶却看得认真,指尖顺着墨线描摹:“这样绣出来才有意思,带着股憨劲儿。”她拿起针,在竹纸上绣出几根歪扭的银线,顶端用黄色丝线点了个小团,竟真有几分竹册上的拙趣。
墨尘蹲在旁边看,忽然拿起竹篾比画:“灯架要做成圆形的,像你绣绷那样,四幅灯面拼起来,正好是朵整花。”他用竹刀在地上画着圈,“竹条要削成月牙形,弯弯的,跟月光呼应。”
阿珠剥着八月炸的壳,忽然指着篱笆外:“你们看,李婆婆在摘薄荷呢,肯定是要泡酸梅汤!”
青瑶抬头,见李婆婆正蹲在薄荷丛里,手里的竹篮已经装了小半筐。阳光落在她花白的头发上,像撒了把碎盐。“咱们送几个八月炸过去,”青瑶把绣针别在布上,“让婆婆也尝尝鲜。”
墨尘拎起竹篮,里面还剩三个八月炸。李婆婆见他们来,笑着往竹篮里添了把薄荷:“刚摘的,嫩着呢,回去泡在酸梅酱里,比单用梅子更解腻。”她看着墨尘手里的竹册,“这是记花苗的?我年轻时也种过月光花,开花时能香半条街,就是花期短,天亮就谢,得夜里守着看。”
“那咱们中元节夜里就守着竹架,”青瑶笑着说,“看花开,吃米糕,喝酸梅汤。”
“再挂上新绣的竹灯,”墨尘接道,“让灯光照着花,花影映着灯,肯定好看。”
回去的路上,墨尘忽然说:“等灯做好了,我再编个竹提手,上面刻上‘瑶尘’二字,跟绣坊的招牌呼应。”
青瑶的脸微微发烫,阿珠在旁打趣:“墨尘哥就差把‘娶青瑶’刻在竹架上了!”
墨尘的耳尖红得像八月炸的果肉,却没反驳,只把竹篮往青瑶手里塞了塞:“薄荷快蔫了,回去赶紧泡上。”
回到绣坊,青瑶把薄荷泡进酸梅酱里,看着叶片在酱里慢慢舒展。墨尘已经开始削竹条,竹片在他手里翻飞,很快成了个月牙形的灯架骨架。阳光透过竹架的缝隙落在青瑶的绣纸上,把月光花的银线照得发亮,像谁在纸上撒了把星子。
她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这竹纸灯面,看似单薄,却被一针一线、一竹一木细细填满——有李婆婆的薄荷香,有阿珠的笑声,有墨尘竹刀下的月牙形,还有自己手里游走的银线,凑在一起,倒比最厚实的锦缎还暖。
傍晚时,“萌芽”灯面绣好了。青瑶把它蒙在墨尘刚做好的竹架上,点上烛火。灯光透过竹纸,把歪扭的花苗影子投在墙上,像一群刚睡醒的小生灵,正踮着脚往上爬。墨尘看着墙上的影子,忽然说:“等四幅都绣好,咱们把灯挂在月光花架下,肯定像花自己开了灯。”
青瑶望着跳动的烛火,忽然想起娘绣谱里的话:“光影相随,如人相伴,最暖的不是满室灯火,是灯影里,总有人与你共看。”此刻她才懂,所谓圆满,不过是有人陪你绣完一盏灯,等完一季花,守着一屋的光,把日子过成灯影里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