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祭的鼓点敲到第五通时,镇上的人差不多都聚到了祠堂前的广场。青石板路上挤满了摊贩,糖画的糖浆在铁板上拉出金丝,捏面人的师傅正用竹刀给关羽像安上丹凤眼,穿蓝布衫的货郎摇着拨浪鼓,竹筐里的琉璃珠在阳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
青瑶被墨尘拽着穿过人群,手腕被他攥得有点疼,却挣不开。“你慢点,我鞋跟快掉了!”她低声抱怨,眼角瞥见卖糖画的摊位,那师傅正舀起一勺糖浆,手腕一转,一只振翅的蝴蝶就落在了竹板上,翅尾还滴着金亮的糖珠。
“等会儿给你买。”墨尘头也不回,脚步更快了。他的另一只手里攥着两张红票,是李伯给的套圈券——今年的头奖是只半人高的布老虎,青瑶前几天路过杂货铺时多看了两眼,被他记在了心上。
广场中央的戏台已经搭好,穿戏服的伶人正在后台描眉,水袖扫过妆镜,惊起一串香粉的细尘。青瑶踮脚往里望,忽然被人撞了下肩膀,回头看见是邻村的二柱,他手里举着两串糖葫芦,红得像团火。“瑶妹子,墨哥,来一串?”二柱笑得露出两排白牙,山楂上的糖衣在阳光下泛着油光。
“谢了。”墨尘接过一串塞给青瑶,自己咬了一颗,酸得眯起眼,惹得青瑶直笑。二柱挠挠头:“我娘让我来占个好位置,等会儿的傩舞表演,前排看得清楚。”他指了指戏台前的几排木凳,“我给你们留了俩座。”
刚坐下,就听见一阵铜锣响,戏台上的幔布被猛地拉开,七个戴面具的汉子跳了出来——都是村里的壮汉,脸上罩着彩绘的山神面具,青面獠牙,手里挥舞着桃木剑,随着鼓点踏地而舞。他们的脚步跺在戏台板上“咚咚”响,震得前排的木凳都在颤。
“这是驱邪舞,”墨尘凑到青瑶耳边说,热气吹得她耳廓发烫,“李伯说跳完这个,山里的脏东西就不敢出来作祟了。”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敲着凳面,跟着鼓点的节奏,像在打暗号。
青瑶没接话,眼睛盯着最左边那个面具人。那人的动作有点僵硬,转身时不小心撞到了同伴,面具歪了点,露出底下半截熟悉的蓝布衫——是村东头的哑叔。她忽然想起昨天去送草药,看见哑叔正在家缝补这套舞衣,手指被针扎了好几个洞,血珠滴在青布上,像开了朵小梅花。
锣鼓声忽然变急,面具人们的动作也快了起来,桃木剑在空中划出残影。青瑶忽然觉得手里的糖葫芦不甜了,酸意从舌尖漫到心里。她碰了碰墨尘的胳膊:“你看哑叔跳得好不好?”
墨尘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点了点头:“比去年稳多了。”他顿了顿,忽然从兜里摸出个东西塞进她手里,“给你的。”是颗用红绳系着的桃核,被磨得光滑圆润,上面还刻着个小小的“瑶”字。
“你什么时候刻的?”青瑶捏着桃核,指尖传来温润的触感。
“昨晚。”墨尘的耳朵有点红,“李伯说桃木能辟邪,戴着安心。”
戏台后的鞭炮突然炸响,噼里啪啦的声响惊得人群一阵骚动。青瑶下意识往墨尘身边靠了靠,他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掌心温热。她抬头时,正好看见他下颌线绷得很紧,喉结动了动,目光越过喧闹的人群,落在远处的山尖上——那里飘着朵云,像只展翅的白鹤。
“你在看什么?”她问。
“没什么,”墨尘收回目光,低头时睫毛扫过她的额头,“傩舞快结束了,套圈要开始了,去不去?”
青瑶刚点头,就被他拉着冲进了人群。套圈的摊位前已经排起了长队,木杆上挂着那只布老虎,虎头的绒毛在风里轻轻晃。墨尘把券递给摊主,拿起竹圈时,青瑶忽然发现他的手在抖——不是紧张,是昨晚刻桃核时被刀划了道小口,现在还缠着纱布。
“我来吧。”她接过竹圈,指尖一扬,第一个圈就稳稳套中了布老虎的脖子。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叫好声,墨尘的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青瑶抱着半人高的布老虎,墨尘拎着剩下的糖葫芦,走在回家的路上。戏台的锣鼓还在响,货郎的拨浪鼓摇得更欢了,可青瑶觉得,这所有的喧嚣,都不如身边人的脚步声动听。她捏了捏掌心的桃核,红绳勒得手指有点痒,却不想松开。
“明天去后山采蘑菇吧?”墨尘忽然说,“李伯说雨后的榛蘑最鲜。”
青瑶笑着点头,布老虎的尾巴扫过小腿,毛茸茸的。她想起刚才在戏台边,哑叔摘下面具时,额头上全是汗,却对着她笑得露出豁了颗牙的嘴。原来这祭典的热闹里,藏着这么多温柔的影子,像糖葫芦上的糖衣,甜得让人心里发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