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更长。
怀里的哭声渐渐从嚎啕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泣,剧烈的颤抖也慢慢平息下来,只剩下精疲力尽后的细微痉挛。
方一凡感觉到她的情绪稍微宣泄了一些,这才极轻极缓地松开一点怀抱。抬起手,用指腹无比轻柔的,一点点擦去她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
“不怕了,”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能让人安心的魔力,“和我说说,发生什么了?嗯?”
乔英子哭得头昏脑胀,眼睛肿得像核桃,喉咙干涩发痛。她看着近在咫尺的方一凡,那双总是充满阳光笑意的眼睛此刻盛满了化不开的心疼和专注。
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只发出破碎的气音:“方猴儿...我...我我......”
巨大的委屈和恐惧再次袭来,眼泪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下掉,话语堵在喉咙口,怎么也说不完整。
“没事,没事了...”方一凡立刻又将她轻轻揽回怀里,手掌安抚着,一遍遍地摩挲着她单薄的后背,“没关系,慢慢来,不着急。我等你,我一直都在。”
他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抱着她,给她时间平复。
怀里的女孩依赖地靠着他,汲取着他身上的温度和力量,抽泣声渐渐止歇,只剩下轻微的、时不时的吸气声。
感觉到她的情绪终于稍微稳定,方一凡才再次慢慢放开她。蹲在她面前,仰头看着她哭红的眼睛和苍白憔悴的脸,心尖一阵阵地抽痛。
他转头看向一直焦急地守在门口,同样泪流满面的乔卫东和宋倩,声音平静的说道:“乔叔,可以麻烦您帮我倒杯温水吗?”
“哎!好!好!马上!”乔卫东像是终于找到了能做的事情,连声应着,几乎是小跑着冲向厨房,很快就端来了一杯温水,小心地递到方一凡手里,然后又退回门口,紧紧搂住了几乎站不稳的宋倩,两人紧张又期盼地望着里面。
方一凡接过水杯,试了试温度,刚刚好。将水杯递到乔英子面前,声音温柔得像是在哄孩子:“来,英子,喝点水。哭了那么久,嗓子该疼了。”
乔英子看着眼前的水杯,又看了看方一凡温柔却坚持的眼神,迟疑的,缓缓地伸出手,想要接过杯子。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杯壁的那一刻,那只手再次不受控制地、剧烈地颤抖起来,幅度之大,甚至差点打翻方一凡手中的水杯!
乔英子猛地缩回手,脸上刚刚褪去一点的绝望和羞愧再次汹涌而来。
死死地低下头,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浓的鼻音和自弃:“你...连杯水...我都拿不住...我就是个废物...我不会好了...我只会...只会越来越糟...我会拖累你们所有人的...”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里充满了痛苦的自我厌弃:“方猴儿...你走吧...别管我了...你不应该被困在这里......你应该是那个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方一凡...你不应该......被我这样的人拖累。”
这些话,她憋在心里太久太久,从发现自己退化开始,这种可怕的自我否定和恐惧就几乎将她吞噬。觉得自己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只会成为父母和方一凡沉重的负担。
方一凡听着她的话,心脏像是被钝刀一下下地割着,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但他脸上没有露出丝毫的厌烦或动摇。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反驳她那些自暴自弃的话。只是沉默的用一只手稳稳地拿着那杯水。然后,伸出另一只手,温柔却坚定地握住了她那只还在微微颤抖的手。
他将她的手,连同自己拿着水杯的手,一起稳稳地托住那只水杯。用他的大手包裹住她的小手,温暖而有力的掌心紧紧贴着她冰凉的手背,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稳住了那该死的颤抖。
“赶我走之前,”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坚持,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先喝点水。”
乔英子猛地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她看到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同情,没有怜悯,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只有深不见底的心疼。
方一凡就着这个姿势,稳稳地将水杯凑到她的唇边。
乔英子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呆呆的顺从的微微张开嘴,小口小口地喝着温水。温热的水流划过干涩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舒缓。
看她喝了几口水,方一凡才将水杯拿开,放到旁边的书桌上。他蹲得久了,腿有些发麻,便顺势调整了一下姿势,又变成了单膝跪在她的轮椅前。这个姿势让他能够更加平视她。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牢牢锁住乔英子闪躲的眼睛,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和认真:“乔英子,你听着。”
“你的命,是我从海里捞上来的。你的救命之恩,还没报呢。”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强大的力量,“想让我走?不可能。”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更加锐利和深邃,“我既然能把你从海里捞上来,就不可能再让你一个人沉下去。你好的时候,我在!你不好的时候,我更会在!”
“拖累?”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两个字,语气里带着一丝怒其不争,却又更多的是心疼,“什么叫拖累?你觉得我方一凡是谁?是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混蛋吗?”
“舞台上的光很重要,但乔英子,”他的声音忽然软了下来,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你比所有的灯光、所有的掌声,所有的所谓前途,都重要!明白吗?”
“别再说什么放手,什么拖累。你的路,不管多难走,我都陪着你。你站不起来,我扶着你。你手抖,我帮你拿稳。你走不动,我就背着你。”
“你只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我们慢慢来,一天一天来,就像你之前练习走路,练习说话那样。退化怎么了?大不了我们再练回来!有什么可怕的?”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很多,把这几天她的退缩,她的恐惧,她的自我放弃,全都狠狠地堵了回去。他不是在盲目地鼓励,而是在用一种近乎霸道的温柔,告诉她一个事实——他不会走,她也别想推开他。
乔英子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看着他那双盛满了星辰大海此刻却只倒映着她狼狈模样的眼睛,听着他那些霸道又不讲理却字字砸在她心尖上的话。
眼泪再次汹涌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泪水,而是混杂了太多复杂情绪——震惊、感动、委屈、以及一丝绝处逢生的微光。
她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他或许还不够成熟强大,但他给出的承诺,却比任何东西都更有力量。
方一凡看到她再次落泪,没有慌乱,只是伸出手,再次轻轻擦掉她的眼泪,语气放缓了些,带着一点点哄劝:“所以,别再说傻话了,好不好?我们一起想办法,先让医生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行不行?”
乔英子望着他,过了许久,终于,极其缓慢地,用力地点了点头。虽然眼泪还在流,但那双原本死寂的眼睛里,终于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弱的光。
方一凡看着她点头,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了一些,他长长的、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