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南艺食堂依旧喧闹。
方一凡刚和同学吃完午饭，食堂窗口今天新推出了一道糖醋藕盒，他觉得很不错，立刻就想分享给乔英子。
他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给乔英子发去了视频邀请。屏幕亮起，连接中的提示音嘟嘟作响，他脸上还带着品尝到美食的满足笑容，心里琢磨着要怎么跟她形容那藕盒外酥里嫩的口感。
然而，视频请求响了很久，直到自动挂断，都没有被接起。
方一凡微微一愣，心里闪过一丝疑惑。
这个时间点，英子通常应该复健刚结束，或者在看书，很少不接他视频的。他想了想，又拨了一次过去。
这一次，在请求即将自动挂断的前一秒，视频终于被接通了。
但屏幕那端出现的，却不是乔英子带笑的脸庞，而是一片模糊晃动的黑暗，像是手机被随意地放在了桌上或者被什么东西盖住了。
“英子？”方一凡疑惑地对着话筒叫了一声，“干嘛呢？怎么黑屏了？听到我说话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然后，传来一个极力压抑却依旧带着明显鼻音和颤抖的声音：“方猴儿......”
仅仅两个字，方一凡的心猛地一沉！所有的轻松惬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声音不对！太不对了！
“英子？你怎么了？”他的语气立刻变得急切起来，“出什么事了？你说话啊！”
那边没有回答，反而传来一声极力隐忍却最终还是传出细微的抽泣声。
方一凡瞬间坐不住了！
他猛地站起身，也顾不上周围同学投来的诧异目光，一手举着手机，一手胡乱地抓起自己的餐盘放到回收处，然后大步流星地朝着食堂外走去。他的心跳得飞快，一种熟悉的、令人恐惧的担忧瞬间攥住了他。
“英子？英子你听得到我吗？别吓我！你到底怎么了？”他一边快步走着，一边对着手机急切的追问，声音因为焦急而显得有些发颤。
他穿过嘈杂的食堂大厅，推开玻璃门，外面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但他毫无所觉。急切的四处张望，寻找一个安静的地方。
终于，在食堂侧面一棵大树下，找到了一排供人休息的石凳。这里相对僻静，只有零星几个学生经过。
他跌坐在石凳上，将手机屏幕凑到眼前，屏幕那端依旧是一片黑暗，只能听到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呼吸声。
“英子，”方一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将声音放得极缓，“我找到安静地方了。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你别怕，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有人欺负你了？”
他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各种不好的可能性。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手机被拿了起来。
屏幕亮了起来，出现了乔英子的脸。
只一眼，方一凡的心已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屏幕里的乔英子，眼睛红肿，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眼眶和鼻尖都是红的，脸上满是泪痕。
显然刚刚经历了一场剧烈的哭泣，此刻还在不受控制地轻轻抽噎着，肩膀微微颤抖。她不敢直视镜头，眼神低垂着，充满了无助和恐慌。
“英子！”方一凡的声音瞬间哑了，带着难以置信的心疼，“怎么哭成这样了？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乔英子听到他焦急的声音，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她抬起一只手，想擦眼泪，但那只手却在明显的无法控制的颤抖。
她看着自己颤抖不止的手，眼神里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绝望和自我怀疑：“方猴儿......我......我好累......”
她哽咽着，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感觉......我的手......我的手又开始抖了.......”
她将那只颤抖的手举到镜头前，声音里充满了崩溃：“你看！它又抖了！我控制不住！我怎么都控制不住！我......我害怕......”
她泣不成声，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都在发颤：“会不会......会不会到了高考那天......它又......又像春节那样......完全站不起来了？拿不住笔了？那我......那我怎么办啊方猴儿......我所有的努力......是不是都白费了......我完了......我真的完了......”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嘶哑着喊出来的，充满了彻底的绝望和无助。说完，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低下头，额头几乎要抵在桌面上，瘦弱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到了极致的、痛苦的呜咽声。
房间外还有细微的动静，是乔卫东和宋倩的声音。
方一凡看着屏幕里崩溃痛哭的女孩，看着她那只剧烈颤抖的手，听着她话语中那深不见底的恐惧和绝望，他只觉得心如刀绞，整个人都慌了神，大脑一片空白，恨不得立刻穿过屏幕飞到她的身边！
“英子！英子你听我说！你看着我！”方一凡的声音也带上了哽咽，但他强迫自己必须冷静下来。
他对着屏幕，语气急切而坚定，试图将她从崩溃的边缘拉回来。
“不会的！你听我说！绝对不会的！”他斩钉截铁地说道，尽管他自己的手心也因为紧张而冒汗，“陈主任不是说过了吗？这只是恢复过程中的正常波动！是因为你最近太累了！压力太大了！身体在抗议！它不是退化！不是！”
他努力回忆着医生当时的话，用最科学最权威的解释来安抚她：“你忘了之前吗？你之前也能说很长的话了，也能站起来了！这说明你在好转！现在只是暂时的！是身体让你停下来休息一下！就像跑步跑累了需要喘口气一样！不是坏事了！是身体在保护你！”
乔英子似乎听进去了一点，哭声稍微小了一些，但依旧低着头，肩膀颤抖，那只手也依旧在不听使唤地抖动着。
方一凡看着她这副样子，心疼得无以复加。他放缓了语气，声音变得更加温柔：“英子，你看着我好不好？你看看我。”
乔英子艰难的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屏幕里的他。
方一凡对她露出一个尽可能温暖和镇定的笑容，尽管他自己的眼眶也红了：“我知道你很累，压力很大。快要高考了，所有人都盯着你，你自己也给自己定了很高的目标，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他顿了顿，声音轻柔得像是在哄一个受惊的孩子：“但是英子，你记住，你不是一个人。你有我，有宋姨乔叔，有陶子、杨杨、磊儿，我们所有人都在你身边。天塌下来，我们陪你一起扛。”
“手抖没关系，我们不怕它。累了我们就休息，今天下午的书我们不看了，题也不做了，好不好？我陪你聊天，或者你就闭上眼睛睡一觉，我就在电话这边守着你，就像我在你身边一样。”
他看着她依旧苍白的脸色和红肿的眼睛，心里有了决定：“听着，英子，如果你还是害怕，我们现在就给陈主任打电话预约，我让我妈或者宋姨马上带你去医院再看看，让医生亲口告诉你没事，好不好？或者......或者我这就去请假！我买最近一班高铁回去陪你！你别怕！”
他说着，真的就开始切换屏幕去看高铁票的时间表，语气急切而认真，没有丝毫犹豫。
“不要！”乔英子听到他要回来，立刻出声阻止，声音虽然还带着哭腔，但情绪似乎稍微稳定了一些，“你......你别回来......你好好上课......我......我没事。”
她因为他那句“马上回去”而找回了一丝理智，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失控可能影响到了他。
“那你答应我，别哭了，也别自己吓自己了，好不好？”方一凡趁机说道，眼神里充满了恳求，“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更要相信医生。这只是一个小插曲，很快就会过去的。你比任何人都坚强，你忘了你是怎么走到今天的吗？”
乔英子看着他焦急又心疼的样子，听着他笨拙却又无比真诚的安抚，心中那巨大的恐惧和绝望，终于找到了一点可以依靠的力量。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努力想止住眼泪，但泪水还是不受控制地流着，只是不再像刚才那样崩溃。
看着屏幕里那个恨不得把心掏出来安慰她的男孩，哽咽着轻轻点了点头。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