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的金辉漫过流民破旧的窝棚,将林羽的影子拓在泥地上,像一道沉默的界碑。他望着那群缩在角落的人——老人怀里搂着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孩子,壮年汉子紧攥着磨秃的锄头,眼神里一半是渴望,一半是深不见底的恐惧。
“李伯,您家娃多大了?”林羽在老者身边蹲下,声音放得极轻,避开了“打仗”二字。
被称作李伯的老人浑浊的眼睛动了动,往怀里缩了缩孩子:“大的十二,小的刚八岁。”孩子的脸埋在老人衣襟里,只露出枯黄的头发,像一蓬营养不良的草。
“十二岁,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林羽从腰间解下一个布包,里面是几块麦饼,“您尝尝这个。”他没递过去,而是自己先掰了一块,慢慢嚼着,“这是我们义军的口粮,管够。每天两顿干的,一顿稀的,逢五还能喝上肉汤。”
李伯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却别过脸:“无功不受禄。”
“怎么是无功?”林羽笑了,指着不远处正在搭建的灶台,“那边缺个烧火的,您家大娃要是来帮忙,这麦饼就是他的工钱。不扛枪,不打仗,就烧烧火,管三顿饭,成不?”
老人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光亮,又迅速黯淡下去:“万一……万一你们走了,我们咋办?”
“您看那片地。”林羽指向营地东侧,那里有士兵正在翻土,“我们打算种上冬麦,等收成了,每家分十斤。您要是愿意,开春了就去地里干活,算您一个劳力,管吃管住,还能攒工钱。”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上面画着简单的田垄和房屋,“这是我们规划的新村,盖土坯房,有院子,能养鸡鸭。您家小的,到时候能去学堂认字,不要钱。”
纸是粗糙的草纸,画迹也歪歪扭扭,可李伯的手指却忍不住摸了上去,像触摸着什么滚烫的东西。
“军爷,”一个敞着破棉袄的小伙子挤过来,胳膊上有道狰狞的伤疤,“我不怕打仗,就怕……就怕打了胜仗,还是给人当牛做马。”他声音发颤,“去年我跟着另一伙兵,说好的分田地,结果城破了,他们自己占了大宅,我们这些拼命的,连口热汤都喝不上。”
林羽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左肋一道长长的疤痕:“这是去年守黑石渡时被箭射的。那天我们打退了叛军,弟兄们说把城里最大的宅子给我,我没要。”他指着远处正在帮流民修补窝棚的士兵,“您看那个高个子,他叫石头,以前是个佃农,现在是我的亲卫。他的饷银,跟我一样多。”
小伙子盯着林羽的疤痕,又看看那个叫石头的士兵——对方正把自己的棉袄脱下来,披在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孩身上。他忽然“噗通”一声跪下,磕了个响头:“我叫王二,我跟您干!我会打铁,能修兵器!”
林羽赶紧扶起他,拍掉他膝盖上的泥:“好兄弟,起来!今晚给你加个鸡蛋!”
这一声“好兄弟”像块石头投进水里,流民堆里起了涟漪。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怯生生地问:“我男人去年被抓了壮丁,要是……要是能找到他,能让他来这儿不?”
“只要他肯来,我们就收。”林羽斩钉截铁,“就算他不愿打仗,来种地、修房子都行。”
暮色渐浓,士兵们燃起了篝火,锅里煮着的杂粮粥飘出香气。林羽让人把粥分下去,自己端着一碗,坐在流民中间喝着。李伯家的大娃捧着麦饼,吃得眼泪直流,老人看着他,浑浊的眼睛里滚下两行泪。
“我家老头子会木匠活。”
“我能喂马!”
“我……我啥也不会,但我有力气!”
voices此起彼伏,像春芽破土。林羽看着一张张从麻木变得鲜活的脸,忽然明白,乱世里最硬的道理,从来不是豪言壮语,而是让饿肚子的人吃上热饭,让绝望的人看到明天——就像这篝火,哪怕只有一簇,也能照亮一大片人心。
夜深时,登记名册的士兵递来账簿,上面已有三十多个名字。林羽摩挲着纸页,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却比任何兵书都要沉重。他抬头望向星空,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响,已是三更。
“再烧两锅热水,让弟兄们烫烫脚。”他对身旁的士兵说,“明天一早,教王二认认铁匠铺。”
篝火噼啪作响,映着流民们熟睡的脸庞。有人在梦里咂嘴,大概是梦到了麦饼的味道。林羽往火里添了根柴,火苗窜得更高了,仿佛要把这漫漫长夜,都烧出个亮堂堂的窟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