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雨砸在脸上，像烧红的铁屑，每一滴都带着前世的重量。
吴浩没闭眼。他站在命棺前，掌心的逆鳞还在发烫，银血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到地上就炸出一道细纹，像是大地也在模仿他体内的裂痕。宁红夜散了，那团火种却没灭，正顺着心脉一路烧上去，烫得他识海发麻。
他抬手抹了把脸，血混着雨水从指缝流下。不是自己的血——这雨，是别人的命。
“九十九具。”他低声说，声音被雨砸得支离破碎，“原来不是数，是名单。”
话音刚落，第一滴雨落地，没溅开，而是凝成一具棺材。巴掌大，通体漆黑，棺盖上浮着一行小字：吴浩，第三世，自刎于青冥崖。
第二滴雨落下，又是一具棺。第七世，死于噬魂剑反噬。
第三滴、第四滴……转眼间，命棺四周已围了数十具微型棺，每一具都刻着他的名字，每一具都写着不同的死法。有的死在剑下，有的死在火中，有的跪着，手里还攥着半块碎冰。
他没动。
逆鳞突然一震，一道银光从掌心窜出，直插天际。那道横贯苍穹的裂口猛地一缩，随即，九十九道锁链从血雨中垂下，每条链子尽头，都悬着一座燃烧的炼狱。
火焰是黑的，烧得空气扭曲，炼狱里关着人——全是他自己的脸。
“欢迎回家。”他咧了咧嘴，抬脚踩进最近的一座炼狱。
火焰扑面而来，没烧皮肉，先烧记忆。他看见自己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一次次拔剑，一次次倒下。有的死前还在笑，有的临终前喊着妹妹的名字。千重画面砸进识海，像有人拿凿子往他脑子里敲钉子。
他闷哼一声，右臂冰鳞炸开，寒气顺着经脉倒灌，硬生生把心脉冻住三息。痛得眼前发黑，但也清醒了。
宁红夜的火种还在胸口，像颗不肯熄的炭，烧出一条细线，把他从记忆洪流里拽回来。
“真视。”他咬牙，把血抹进眼里。
视野骤变。
血雨不再是雨，而是一条条因果线，缠绕着每一座炼狱。锁链不是锁链，是命运的接缝。他看见每座炼狱深处，都有一团幽蓝的火，在胸腔位置跳动——不是业火，是心火。
“容器心火。”沙盘残识突然浮现，声音像是从碎玻璃堆里爬出来的，“取之者，承其痛，代其死。”
他刚想问，背后风声炸响。
吴晨曦的噬魂巨镰劈空而来，镰刃撕开雨幕，直取他后心。
他没躲。
镰刃撞上逆鳞护体的银纹，卡住了。黑血顺着镰柄流下，滴在炼狱边缘，火焰猛地一缩。
吴晨曦站在雨里，瞳孔全黑，脸上黑纹蔓延到脖颈，可她的手稳得吓人。
“哥。”她声音发颤，“我……控制不住。”
他低头看胸口，幻象中的自己正被镰刃钉在炼狱墙上。那具幻影忽然笑了，胸口炸开一团幽蓝火焰——心火暴露的瞬间，幻影嘴唇动了动。
吴浩听见了，没声音，但读得懂。
“你才是第一个该死的。”
他猛地回头，吴晨曦已经跪下，黑纹退散，脸色惨白。
“我……刚才……”她抖着手摸向巨镰，“我不是想……”
“你做得对。”他拽她起来，把逆鳞按在她手心，“它要你斩的，从来不是我。”
她一愣。
逆鳞突然发烫，一道银线射出，连向最近的炼狱。那座炼狱剧烈震颤，心火跳动频率变了，和吴晨曦的呼吸同步。
“噬魂剑体不是开关。”他冷笑，“是钥匙。它认得哪团火，才是真的。”
远处，顾清寒一声闷哼。
她站在炼狱外围，双手结印，寒气凝成一张冰网，罩向一座燃烧的炼狱。火焰遇寒即爆，冰网炸裂，她嘴角溢血，可没停。
第二张网，第三张……第七次，冰网终于撑住三息。
火焰冻结的刹那，冰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星轨，像是把整个夜空压进了冰层。
“沙盘纹路。”她咬牙，指尖划过冰面，“和残片……对得上。”
她话音未落，宁红夜的血手按了上来。
那只手几乎透明，只剩一层皮包着骨头，可血滴下去的瞬间，自动排列成一道符文——逆向的轮回印。
冰层轰然炸开。
炼狱深处，那团心火暴露出来，悬在半空，微微跳动。火心位置，隐约浮着一枚微型逆鳞。
“取火。”吴浩说。
“你疯了？”顾清寒瞪他，“沙盘说了，取火者承其痛！”
“我已经痛了九百九十九次。”他抬手，逆鳞与心火共鸣，“这次，轮到我拿回点东西。”
他踏前一步，伸手抓向心火。
火焰没烧他，反而顺着指尖钻进血管，一路冲向心口。那感觉，像有人把冰锥插进心脏，再灌进滚油。
他跪了半秒，又站直。
第一团心火入体，逆鳞纹路亮了一格。
九十八座炼狱同时震颤。
“再来。”他说。
吴晨曦抹了把脸，重新握住巨镰：“我帮你清路。”
她冲向第二座炼狱，镰刃斩开火幕。顾清寒咬破舌尖，寒气再凝，冰网罩下。宁红夜盯着冰面，血滴成线，符文再成。
第二团心火取出，逆鳞亮两格。
第三座，第四座……每取一团，吴浩的呼吸就沉一分，逆鳞的银光就强一分。他的手臂开始发黑，像是血管里灌了墨，可眼神越来越亮。
第十座炼狱前，顾清寒倒下了。
寒气耗尽，经脉寸裂，她趴在地上，手指还在划动，试图拼出最后一道冰纹。
吴晨曦单手扛镰，冲进去，一刀劈开幻象头颅。心火爆出，宁红夜用最后一点血画符，冰封瞬间，火核显露。
吴浩伸手，取火。
这一次，心火入体时，他听见了声音。
不是幻象，是记忆。
一个女人的声音：“第100次轮回，失败。容器排斥，心火熄。”
他愣住。
“第347次，失败。宿主觉醒过早，被残念吞噬。”
“第721次……吴晨曦，候选容器，激活失败。”
他猛地抬头。
吴晨曦正把巨镰从幻影胸口拔出，黑血顺着镰刃滴落。她抬头看他，眼神有点懵：“哥，我怎么……听见有人念我名字？”
他没回答。
逆鳞突然剧震，所有已取的心火同时发烫，银纹爬满全身。九十九座炼狱齐齐震动，锁链崩断，炼狱开始下坠。
最后一座，最大。
它悬在命棺正上方，火焰是纯黑的，里面关着的幻影，穿着初代剑尊的袍子，胸口没有心火，只有一道缝合线。
吴浩走过去。
“你不是预备弑神者。”他盯着幻影，“你是……备份。”
幻影笑了，嘴唇没动，声音却直接钻进他脑子里：“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九百九十八次。”
他抬手，逆鳞对准炼狱核心。
“这一世，我不做容器。”
“我做修罗。”
他一拳砸向炼狱。
火焰炸开，黑雨倒卷，整片空间剧烈震荡。逆鳞纹路亮到极致，银血从七窍渗出，可他还在往前走。
炼狱裂开一道缝。
里面的心火，是血红色的。
他伸手，抓了进去。
痛得全身抽搐，可没松手。
心火入体的刹那，他听见沙盘最后一声提示：
“警告：检测到非容器心火，规则重构启动。代价：意识剥离。”
他笑了。
“早该这么玩了。”
他转身，看向命棺，抬脚就走。
吴晨曦想喊，张了张嘴，没出声。
顾清寒挣扎着抬头，看见他背影——逆鳞的光已经盖过银血，整个人像是由光与裂痕拼成。
宁红夜的血手突然抬起，指向他心口。
“等等——”
吴浩脚步没停。
他走到命棺前，一拳砸下。
棺盖炸裂。
里面空了。
少年尸体不见了。
只有棺底，静静躺着一枚逆鳞形状的符印，泛着血光。
他弯腰，伸手去拿。
指尖碰到符印的瞬间，身后传来吴晨曦的尖叫。
他回头。
九十九座炼狱的残火正在空中重组，凝成一行大字：
第999次轮回，弑神者觉醒。
他咧嘴笑了。
“还差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