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级石阶被踩实的瞬间,江婉几乎是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却又在下一秒被更深的疲惫席卷。那口气吐出来,在冰冷的空气里凝成一团淡淡的白雾,转瞬即逝,如同她此刻稍纵即逝的松弛。
她搀扶着林见深,踉跄着站稳脚步,终于踏上了西厢回廊的入口,这里比地下的回廊宽敞了许多,青石板铺就的地面延伸向远方,两侧的立柱早已褪色斑驳,柱身上还留着几道深可见骨的抓痕,那是早年凶物冲撞留下的痕迹。
然而,这份宽敞并未带来半分舒展,反而让压抑的氛围愈发浓重。主宅方向一片沉沉的黑暗,没有丝毫灯光透出。
自从上次与玉蝉激战,老宅的电力系统就彻底陷入了不稳定状态,江婉曾试着修复过几次,可线路早已老化不堪,又受了能量冲击的影响,每次修好没多久就会再次跳闸,到最后,她也只能放弃,任由主宅沉浸在无边的黑暗里。
空气里静得可怕,只有她和林见深粗重的呼吸声,以及林见深偶尔压抑的轻咳。就在这时,远处的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声响。
“咔哒”。那声音细若游丝,像是薄冰碎裂的脆响,又像是某种东西冻结时发出的细微震颤,快得让人几乎以为是错觉。
江婉猛地屏住呼吸,侧耳细听。她的听觉在长期的警惕中变得异常敏锐,可此刻,除了两人的呼吸,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那声响仿佛从未出现过,又像是钻进了黑暗的缝隙里,潜伏起来,等着下一次被察觉。
她下意识地将林见深往身后拉了拉,另一只手悄悄摸向腰间,那里藏着一把祖先留下的短刀,虽然对付不了高阶凶物,却能给她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林见深也察觉到了她的紧张,虚弱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自己无碍。江婉回头看了他一眼,借着从回廊尽头漏进来的一丝惨淡月光,能看到他苍白的脸上满是疲惫,却依旧努力睁着眼睛,警惕地望向黑暗深处。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身后,那通往地下深处的入口,此刻如同巨兽张开的咽喉,黑漆漆的,看不到底。昏黄的壁灯光线到这里便戛然而止,被浓重的黑暗彻底吞噬。就是那个地方,封存着被拖入绝室的玉蝉,封存着无数在岁月里滋生的凶物,更封存着林家世代背负的诅咒与秘密。
那黑暗里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他们,带着冰冷的审视与恶意,让江婉后背一阵发凉。
她深吸一口气,收回目光,扶着林见深慢慢向前走。脚下的青石板带着沁骨的凉意,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冰面上。而他们即将回去的 “家”。
那座曾经承载着他们日常与温情的老宅主体,如今早已不复往日模样,千疮百孔,再也不是那个能遮风挡雨、给予安宁的港湾。
回廊两侧的墙壁上,那些暗红色的污迹比往日更加浓重,像是被什么东西滋养过,顺着墙缝缓缓蔓延,在黑暗中泛着淡淡的、诡异的光泽。有些污迹甚至凝聚成了扭曲的形状,像是人的手掌,又像是某种不知名生物的触角,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墙上剥离,扑向路过的人。
江婉记得,以前这些污迹虽然诡异,却从未如此活跃,如今它们的变化,无疑是老宅状况愈发糟糕的证明。
夜里,老宅里时常能听到游荡的脚步声。那脚步声轻缓而飘忽,不像是活人的步伐,没有沉重的落地声,只有轻微的、如同布料摩擦地面的声响,从回廊的这一端飘到那一端,有时还会停在他们的房门外,静静停留片刻,再缓缓离去。
江婉曾壮着胆子循声而去,却每次都只看到空荡荡的回廊,黑暗中什么都没有,只有那脚步声依旧在耳边回响,如同鬼魅作祟。
更让人不安的是那些自行移动的物品。前几日,江婉放在桌上的药碗,第二天清晨竟出现在了门槛外;林见深随手放在床头的秘档,夜里会莫名地翻开,书页哗啦作响,像是有人在深夜研读。
起初,他们以为是风吹动,可后来发现,门窗紧闭的房间里,物品依旧会移动,那种被窥探、被打扰的感觉,如影随形,让他们连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睛。
最让江婉心悸的,还是地板下偶尔显露的裂隙。就像之前卧室里出现的那道通往深渊的口子,老宅的其他地方,也开始出现类似的细微裂缝。那些裂缝大多隐藏在家具下方,或是墙角的阴影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可一旦不小心踩上去,就能感觉到脚下的空虚与震动,仿佛下一秒,地板就会塌陷,将人拖入未知的黑暗深处。江婉曾用木板将发现的裂缝封住,可没过几天,木板就会被从下面顶开,裂缝依旧狰狞地张着,像是在嘲笑她的徒劳。
这里的每一寸空间,都浸透着挥之不去的异常。曾经的家,如今早已与牢笼和战场无异。他们在这里吃饭、睡觉、疗伤,却时刻要警惕着来自暗处的威胁,时刻要担心下一秒会不会有凶物突然出现,会不会有新的裂隙突然张开。
一股巨大的疲惫和茫然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几乎要将江婉彻底击垮。精神上的高度紧张,身体上的过度劳累,加上对未来的彻底迷茫,让她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她扶着林见深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视线开始有些模糊,喉咙里涌上一股酸涩的哽咽,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林见深需要她,这座老宅需要她,哪怕这里早已不再安全,也是他们唯一的落脚点。江婉用力闭了闭眼,滚烫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被她硬生生逼了回去。
她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眼底的迷茫已被一丝坚定取代。她抬手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握紧林见深的手,声音虽然带着沙哑,却异常清晰:“我们回去吧。”
林见深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将身体的重量更多地靠在她身上。两人相互搀扶着,慢慢走进通往主宅的黑暗里。
他们的身影在微弱的月光下被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带着一种执拗的坚持。前方的黑暗依旧浓重,未知的危险潜伏在每一个角落,可他们别无选择,只能一步步走下去。
因为这里,是他们唯一能称之为 “家” 的地方,哪怕它早已不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