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思甜的来信,像一块投入心湖的巨石,在胡八一心中激荡起层层波澜,久久无法平息。接下来的几天,小院里的气氛明显变得有些沉闷而纠结。炉火依旧,药香依旧,但一种关于“去”与“留”的无形张力,在三人之间悄然弥漫。
王胖子是第一个憋不住的。这天下午,他瞅着胡八一又对着那封摊在桌上的信纸出神,忍不住凑过去,压低声音道:“老胡,不是胖爷我怂啊,咱们刚从昆仑那鬼地方捡回条命,老张现在还躺着呢,你这……真琢磨着去草原蹚那浑水?”
胡八一没抬头,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信纸上“百眼窟”和“黄皮子坟”那几个字,声音有些沙哑:“胖子,你觉得老张这情况,光靠躺着喝药,能好吗?”
王胖子一愣,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他扭头看了看里屋炕上那个消瘦的身影,烦躁地挠了挠头:“可……可那帮白大褂不都说了没辙吗?协和都没办法,草原那犄角旮旯能有啥灵丹妙药?总不能指望黄皮子给老张跳大神治病吧?”
“不是灵丹妙药。”胡八一终于抬起头,眼神里有一种王胖子很少见到的、混合着担忧和某种决断的光芒,“你忘了老张是干什么的了?观山太保!他那一身本事,还有那面镜子,对付的就是这些山精野怪、古墓邪祟!他现在这样子,是被蛇神那鬼东西的力量伤了根本,是‘邪气入体’!寻常医药没用,但未必没有别的法子。”
他顿了顿,压得更低声音:“我琢磨着,草原上那档子事,听着就邪性。黄皮子这东西最是记仇通灵,能闹出这么大动静,甚至可能牵扯到‘百眼窟’那种地方,背后肯定不简单。万一……我是说万一,那里有什么克制这类阴邪之物的东西,或者有什么传承下来的古老法门,或许对老张的伤势有帮助呢?总比我们在这儿干等着强。”
这番话让王胖子陷入了沉思。他虽然平时大大咧咧,但绝不笨,尤其是涉及到兄弟性命的时候。他想起张九歌平时鉴定古物时那笃定的眼神,想起那面古镜在关键时刻发出的清光,再想想昆仑祭坛上那毁天灭地的蛇神之力……老胡说得似乎有道理,老张这伤,恐怕真不是普通路子能治的。
“可……老张这样,怎么带他走?这一路颠簸,他受得了吗?”王胖子提出了最实际的问题。
这时,Shirley杨拿着几包新抓的中药从外面进来,恰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她将药放在桌上,神色平静地开口:“这个问题我考虑过了。我们可以把九歌暂时托付给大金牙照顾。”
“大金牙?”胡八一和王胖子都看向她。
“嗯。”Shirley杨点点头,“大金牙这人虽然滑头,重利,但对九歌的本事是真心佩服,而且他路子野,认识三教九流的人多,在北京地面也吃得开。我们支付一笔足够的费用,请他找个可靠的保姆,定时请医生来复查,维持九歌目前的治疗。这比我们带着他长途跋涉、去一个未知且可能危险的地方要稳妥得多。”
她看向胡八一,眼神清澈而理智:“八一,我明白你的想法。九歌的伤势确实蹊跷,寻求非常规的方法或许是唯一的出路。草原的事情,既然丁思甜同志求助,而且可能隐含线索,我们去探查一下是合理的。但我们必须做好充分的准备,并且明确首要目标——是寻找可能对九歌伤势有益的线索,而不是盲目冒险。”
Shirley杨的分析条理清晰,既考虑了张九歌的安置,也支持了胡八一的想法,同时强调了行动的目的性和安全性。这让胡八一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消散了。
“杨参说得对!”王胖子一拍大腿,“把老张托付给大金牙那孙子,多给点钱,让他当祖宗供起来!咱们轻装上阵,去草原瞅瞅那黄皮子到底耍什么花样!要是真能找到治老张的法子,那就算没白跑!要是没有……咱就当帮老胡……呃,帮丁思甜同志一个忙,顺便活动活动筋骨!”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接下来的几天,三人开始分头忙碌。胡八一负责联系大金牙。果然,大金牙一听是照顾张九歌,虽然对胡八一他们又要去“倒腾”有些嘀咕,但拍着胸脯保证绝对把张九歌照顾得妥妥帖帖,还神秘兮兮地表示认识几个祖传看邪病的老先生,可以请来给张九歌“瞧瞧”。胡八一知道这家伙有吹牛的成分,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选择,留下了一笔不少的钱,又反复叮嘱了许多细节。
王胖子则负责采购物资。有了昆仑的教训,他这次准备得更充分。除了常规的干粮、水壶、手电筒、电池、绳索、工兵铲之外,他还特意弄来了几包味道刺鼻的雄黄粉和硫磺粉(对付长虫和黄皮子据说有用),一大瓶高度数的烧刀子(既能驱寒也能消毒),甚至不知道从哪儿搞来几挂红彤彤的鞭炮,美其名曰“驱邪镇妖,关键时刻听个响也能壮胆”。
Shirley杨则利用她的关系和知识,准备了一些急救药品、消炎药、针对可能出现的毒虫叮咬的蛇药,以及一些绘有简单地图和标注可能危险区域的笔记本。她还特意去图书馆查阅了一些关于内蒙古草原地理、民俗,尤其是关于“黄皮子”(黄鼠狼)习性和相关传说的地方志和民俗记录,做了不少笔记。
临行前夜,三人再次来到张九歌床前。炕上的张九歌依旧静静地躺着,呼吸微弱而平稳,仿佛只是陷入了沉睡。他胸口那片青黑色的痕迹,在昏暗的灯光下,似乎比之前又淡了一丝,但依旧清晰可见。
“老张,”胡八一低声说道,像是在对张九歌说,又像是在对自己发誓,“我们出去一趟,给你找找治伤的法子。你安心在这儿睡着,等我们回来。”
王胖子也凑过来,咧嘴想笑,却有点发苦:“老张,等着啊,胖爷我去草原给你弄点土特产回来,保证药到病除!”
Shirley杨轻轻整理了一下张九歌的衣领和被角,动作轻柔,眼神坚定。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一辆半旧的长途汽车摇晃着驶出了北京城,向着北方广袤的内蒙古草原方向驶去。车上乘客不多,大多是带着大包小裹的牧民和商贩。胡八一、王胖子和Shirley杨坐在车厢中后部,望着窗外逐渐由城市景象变为萧瑟的北方冬野,心情都有些复杂。
车窗外是灰黄色的基调,枯萎的草甸一望无际,远处起伏的山峦光秃秃的,偶尔能看到几片顽强未化的积雪。寒风卷着尘土和草屑,拍打着车窗玻璃,发出单调的声响。
“这草原冬天可真够荒凉的。”王胖子裹紧了身上的棉大衣,缩了缩脖子,“比咱北京城还冷。”
“草原地广人稀,冬天风大,是这样的。”胡八一看着窗外,眼神有些飘远,似乎透过这荒凉的景象,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同样寒冷但充满青春躁动的冬天,看到了那个在篝火旁唱着歌的倩影。
Shirley杨安静地坐在靠窗的位置,翻看着自己整理的笔记,偶尔抬头看看窗外,记录着沿途的地貌特征。她的存在,总是能让有些躁动不安的团队氛围沉静下来。
旅途漫长而枯燥。汽车在颠簸的土路上行驶,扬起的尘土让车厢里也弥漫着一股土腥味。中途在几个简陋的驿站停车休息,乘客们纷纷下车活动筋骨,解决个人问题,顺便买点热乎吃食。胡八一他们也跟着下车,感受着草原冬季刺骨的寒风,就着热水啃着硬邦邦的干粮。
“我说老胡,这还得坐多久啊?”王胖子啃着烙饼,嘴里含糊不清地问,“屁股都快颠成八瓣了!”
“快了,信上说思甜他们在克什克腾旗附近的牧区,估计再有大半天就到了。”胡八一看了看天色说道。
重新上车后,道路似乎更加颠簸。随着越来越深入草原,周围的景象越发显得原始而苍凉。偶尔能看到远处有蒙古包的影子,或者成群的牛羊在牧人的驱赶下缓慢移动,如同移动的黑白斑点。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汽车终于在一个看起来像是公社所在地的、只有几排低矮土坯房和一根歪斜木杆(估计是车站牌)的地方停了下来。司机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地名,胡八一听出正是丁思甜信上提到的那个公社。
三人提着简单的行李下了车,一股更加凛冽、带着浓郁草腥味和牲畜粪便气息的寒风扑面而来,让王胖子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阿嚏!我滴个乖乖,这风可真够劲儿!”
站在空旷的、几乎看不到什么灯光的土路边,放眼望去,四周是漆黑一片的无垠草原,只有远处零星几点微弱的灯火,提示着人类活动的痕迹。寒风在耳边呼啸,带着一种孤寂而野性的力量。
按照信上的描述,丁思甜所在的牧区距离这个公社还有一段距离,需要找当地的马车或者骑马才能过去。此刻天色已晚,显然无法继续赶路了。
“先找个地方住下,明天一早再想办法联系思甜。”胡八一紧了紧衣领,目光扫过那几排黑黢黢的土坯房,心中对即将到来的重逢,以及那笼罩在神秘传闻中的“百眼窟”和“黄皮子坟”,充满了复杂的期待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