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添禄离去后,殿内重归寂静。沈清辞捧着那紫檀木盒,指尖感受着木质细腻温凉的触感,心中却波澜起伏。陛下赐参,是恩典,是安抚,更是无声的警示与庇护。吴添禄最后那几句意有所指的话,更是明确划下了一道界线——永寿宫,乃至她沈答应,眼下由陛下和这位内廷总管罩着。
但这份“圣眷”能持续多久?李嬷嬷方才的搜查虽被惊退,却足以证明“影主”的势力并未因太后“薨逝”而收敛,反而可能因阴谋受阻而更加疯狂反扑。她们今日找不到,明日、后日呢?总会找到机会。自己不能永远依靠陛下的庇护活着,必须主动做些什么。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手中的紫檀木盒。陛下为何独独赐参?还特意让吴添禄送来?真的只是补身那么简单吗?
心念微动,她仔细端详起这个木盒。做工精致,严丝合缝,并无甚特别。她打开盒盖,取出那支品相上乘的老山参。参体干燥结实,须根分明,散发着淡淡的药香。一切看起来都正常无比。
难道是自己多心了?
她不死心,用手指轻轻叩击木盒的内壁和底板。当叩到底板某一处时,声音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差异,略显空闷。她眼神一凝,仔细摸索那块区域。终于,在底板边缘一个极其隐蔽的接缝处,她感觉到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小凸起。
用力按下去。
“咔”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响动,木盒的底板竟然悄无声息地向上弹起一丝缝隙!
沈清辞的心跳瞬间加速!果然内有乾坤!
她小心翼翼地用指甲撬开那薄薄的底板。下面并非夹层,而是被人用极细的刻刀,在木质本身刻下了一行行蝇头小字!字迹新鲜,显然是新刻上去不久!
“漪澜殿旧档,永业十四年七月,司设监有异常物料支取记录,经手太监姓王,后调往北苑花房,三年前病故。” “北苑废井东南七十步,假山石后有暗隙,内藏油布包裹一册,或为关键。” “太医院右院判周明振,永业十五年后,曾多次深夜独自查验药库‘蕈香’库存,记录有疑。” “若遇急难,可焚此参,烟起为号,自有援手。”
字字句句,皆是惊心动魄的线索!
陛下!这是陛下通过这种方式,将他目前掌握或怀疑的一些关键信息和联络方式,秘密传递给了她!漪澜殿的旧档线索、北苑废井旁的隐藏物、太医院可能的内鬼周院判……还有最后那条紧急联络方式!
陛下并未将她完全蒙在鼓里,也并未只将她当作一个需要保护的弱者。他在用这种极其隐秘的方式,认可她的能力,赋予她任务,甚至给予了她一条紧急求援的途径!
一股混合着激动、振奋与沉重责任的暖流涌遍全身。陛下身在养心殿,与重臣商讨国事军务,应对太后“国丧”的滔天巨浪,却仍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为她筹谋至此!
她小心翼翼地将底板恢复原状,确保看不出任何破绽。然后将那支老山参拿在手中,仔细嗅闻观察。果然,在参体一些不易察觉的褶皱处,能闻到一丝极淡的、不同于参味的异样清香,似是某种特殊的燃料。这参,果然既是赏赐,也是信号工具。
她将参重新放回盒中,盖好。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陛下给了方向,她必须行动起来。坐等危机降临,绝非她的性格。那本《楚氏医案》和陛下提供的线索,就是她最好的武器。
她再次拿出医案,这次有了更明确的目标。她重点翻阅母亲记录中所有与“蕈香”、太医院药库、以及任何可能与周明振院判相关的部分。
母亲的行文谨慎,极少直呼其名,但通过时间、事件和职务的交叉比对,沈清辞很快锁定了几条可疑记录:
“……腊月初九,核查药库,‘蕈香’存量与账目不符,缺失三两七钱。询及值守药吏,言语闪烁,称或是耗损。然此物管理极严,何来如此耗损?记录者签章:周。” “……二月十七,夜值。偶见周院判独自于乙字库房内久留,神色匆匆。乙字库多存非常用或带毒之材……” “……五月初三,父亲与周院判密谈良久,不欢而散。后见周院判神色阴沉,于廊下焚烧纸笺,灰烬中有紫色残留……”
这些碎片拼凑起来,周明振的嫌疑急剧上升!他不仅可能监守自盗“蕈香”,行为鬼祟,还与祖父沈元宗有过密谈甚至争执!他极有可能也是“影主”势力中的一员,甚至可能是负责提供药物支持的关键人物!
必须想办法接近他,或者找到他监守自盗、勾结邪术的证据!
但如何接近一个警惕的太医院院判?她如今是后宫答应,无故召见外臣尤其是太医,于礼不合,极易惹人怀疑。
沈清辞蹙眉沉思,目光扫过医案,又落在那紫檀木盒上。忽然,她灵光一闪。
有了!
她唤来云苓,低声吩咐道:“云苓,你去一趟太医院,就说我昨日受惊,又兼旧伤未愈,夜间惊悸盗汗,难以安眠,请他们按方调配些宁神镇惊的成药送来。记住,若是周明振院判当值,便指名请他调配,就说……听闻周院判于安神一道颇有心得,陛下也曾赞许。若他问起病情细节,你便照实说,只是务必强调夜间心悸恍惚,常似幻听幻视。”
云苓虽不解其意,但见沈清辞神色郑重,立刻点头:“奴婢记下了,这就去。”
“且慢,”沈清辞又叫住她,从妆奁中取出一支不起眼的银簪,递给她,“戴上这个。若……若那周院判给你的药粉或药丸中,含有一种极细的、略带紫色的粉尘,这银簪尖头触碰之下,或会微微发黑。你仔细留意,但绝不可让他察觉。”
她这是在利用母亲医案中提到的冥苔特性以及可能存在的追踪印记来做试探!若周明振真与冥苔有关,他调配的“安神药”里,极可能动手脚,或是加入微量冥苔粉末以加剧她的“症状”便于控制,或是加入那种追踪印记!
云苓紧张地接过银簪,藏入袖中,重重点头:“奴婢明白了。”
云苓离去后,沈清辞的心依旧悬着。这是一步险棋,但也是最快能试探出周明振底细的方法。
等待的时间并未太久。约莫一个时辰后,云苓便回来了,手中捧着一个小药包。
“小主,”云苓脸色有些发白,压低声音,“周院判果然在。他听闻是您不适,很是……热络,仔细问了症状,然后亲自去配的药。他配药时,奴婢悄悄看着,他确实从一个小瓷瓶里倒出一点点几乎看不清的紫色粉末掺了进去……奴婢按您说的,假意手滑,用银簪尖碰了一下那药粉,簪尖……簪尖真的立刻泛起一丝黑气!”
沈清辞瞳孔骤缩!果然!周明振果然在药中做了手脚!那紫色粉末,定然与冥苔脱不了干系!他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对一位宫嫔下药!
愤怒之余,她又感到一阵寒意。“影主”的势力在太医院竟已渗透至此!
“药呢?”她沉声问。
“在这里。”云苓将药包递上,“周院判还嘱咐,此药安神效果极佳,每晚睡前温水送服一剂即可。”
沈清辞接过那药包,冷冷一笑。效果极佳?怕是让人“佳”到神智尽失吧!
她自然不会服用这药。但这包药,却成了周明振罪证的有力线索!
“你做得好,云苓。”沈清辞赞许道,随即神色一肃,“今日之事,绝不可再对任何人提起。这包药,我自有处置。”
她需要找一个万全的机会,将这包药连同她的发现,一并秘密呈交给陛下。但眼下,她还有另一件事要做——陛下提示的,北苑废井旁的隐藏物。
北苑地处偏僻,平日人迹罕至,尤其是废井一带。如今宫中因国丧人员杂乱,反而是个探查的好时机。
她看了看窗外天色,已是下午。她必须尽快行动。
“云苓,替我更衣,换一身最不起眼的旧衣裳。”沈清辞吩咐道,“然后,你想个由头,去弄一套低等杂役宫女的衣服来。”
“小主,您是要?”云苓惊疑不定。
“去北苑走走,透透气。”沈清辞目光投向窗外,眼神沉静而坚定,“总闷在屋里,病也好得慢些,不是吗?”
云苓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脸色发白,却知道劝阻无用,只得咬牙道:“是,奴婢……奴婢这就去想法子!”
风险极大,但线索就在眼前,她不能不去。陛下将线索给她,或许,也正是希望她能走出这永寿宫,去揭开那冰山一角。
宫闱深深,暗潮汹涌,每一步都可能是陷阱,也可能是通往真相的阶梯。
沈清辞换上一身半旧的藕色宫装,未施粉黛,长发简单挽起,看着镜中仿佛回到未晋位份时的自己,深吸一口气。
狩猎,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