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琰与沈清辞疾步赶至东宫,殿内已乱作一团。太医们跪伏在地,瑟瑟发抖,床榻之上,萧允翊小小的身躯剧烈抽搐着,口中不断涌出暗红近黑的血液,将前襟与被褥染得一片狼藉,他的脸色已不是苍白,而是泛着一种死寂的青灰,呼吸微弱得几不可闻。
“怎么回事?!”萧景琰声音冰寒,目光如利剑般扫过众太医,“前几日不是还说情况稳定吗?”
太医院院正颤声回道:“陛下息怒!殿下……殿下之前脉象确实趋于平稳,臣等按娘娘的方子用药,一直无事。可就在半个时辰前,殿下毫无征兆地便开始呕血,脉象骤乱,那蛊毒……那蛊毒仿佛一瞬间被彻底引爆,臣等……臣等用尽方法,也无法遏制……”
沈清辞已扑到床边,指尖迅速搭上萧允翊的腕脉,只觉其脉象如同沸水翻滚,又时而如游丝将断,凶险万分。她扒开孩子的眼皮,只见瞳孔已有涣散之兆。
“都让开!”沈清辞厉声喝道,此刻她不再是温婉的贵妃,而是与阎王抢命的医者。她迅速取出随身携带的紫蕴金针,手法快得带起残影,一连九针,刺入萧允翊头顶、心口九处大穴,暂护其心脉不绝。
“取我的药箱来!快!参片吊气!热水!干净的布巾!”她一连串命令下去,宫人慌乱地奔走准备。
萧景琰站在一旁,看着沈清辞忙碌而坚定的背影,看着榻上气息奄奄的孩子,拳头紧握,指节泛白。他沉声对凌云道:“封锁东宫,没有朕和贵妃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严查今日所有接触过太子饮食、药物、用具之人!”
“是!”凌云领命而去,东宫气氛顿时更加肃杀。
沈清辞施针之后,萧允翊的抽搐稍稍平复,但呕血仍未完全停止,只是变成了缓慢的渗血。她凝神静气,再次仔细探查其脉象,试图找出蛊毒突然爆发的根源。这绝非自然发作,定是受到了强烈的外部引动!
她脑海中飞速掠过墨渊的话——“与宇文玥关系密切、且能长期接触太子的旧物”。
长期接触……旧物……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细的篦子,缓缓扫过太子周身。寝衣、被褥、枕席……最终,落在了萧允翊纤细脖颈上挂着的一个小小的、看似不起眼的银质长命锁上。
这长命锁……她依稀记得,似乎是林婉儿在世时,亲自为萧允翊戴上的,说是娘家带来的护身符。太子一直贴身佩戴,从未取下。
难道是它?
沈清辞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解下那枚长命锁。锁身冰凉,做工精巧,上面刻着常见的“长命百岁”字样,看起来并无特别。她放在鼻尖轻嗅,除了淡淡的孩童体味和药味,并无异样。她又用手指细细摩挲锁片的每一个角落……
突然,她的指尖在锁片背面一个极其细微的莲花浮雕处,感到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松动!那莲花印记,与墨家信物上的如出一辙!
她心中一震,取过一盏宫灯,凑近了仔细查看。借着灯光,她发现那莲花的中心花蕊,并非雕琢而成,而是一个比针尖还要细小的孔洞!若非刻意寻找,绝难发现!
沈清辞屏住呼吸,从药箱中取出一根最细的银探针,小心翼翼地伸入那孔洞之中。轻轻搅动几下后,她感觉到似乎触碰到了什么细微的、茸茸的东西。她缓缓将探针抽出,只见针尖上,沾附着一小撮几乎看不见的、散发着极其微弱腥味的暗红色绒毛!
“这是……‘血蛊绒’!”沈清辞失声低呼,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她在《楚门医案》的蛊毒篇中见过相关记载,这是一种培养母蛊时产生的副产物,本身无毒,但与母蛊有着神秘的联系,在一定距离内,可以通过特殊方式引动子蛊剧烈发作!
这长命锁,根本就不是什么护身符,而是宇文玥和林婉儿早就埋下的恶毒陷阱!里面藏匿的,正是引动“蚀心蛊”的关键媒介!
“找到原因了!”沈清辞将那带着血蛊绒的银针呈给萧景琰看,声音因愤怒和后怕而微微颤抖,“是这长命锁!里面藏了引蛊之物!”
萧景琰看着那细小的绒毛,眼中瞬间涌起滔天怒火和杀意!林婉儿!宇文玥!他们竟然从那么早开始,就对自己的儿子,下了如此毒手!若非沈清辞心细如发,洞察入微,恐怕允翊到死,都没人知道真正的死因!
“砰!”他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立柱上,木屑纷飞。
“陛下息怒!”周围宫人吓得跪倒一片。
沈清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当务之急是救太子!既然找到了引蛊之物,或许……或许能找到克制之法!”她再次拿起那长命锁,仔细观察那个小孔,“引蛊需在特定距离内,以特殊频率震荡或气息激发……今日宫中,必有内应启动了这机关!”
她的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兵器交击之声!
“有刺客!保护陛下和娘娘!”凌云的怒吼声从殿外传来。
紧接着,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冲破东宫侍卫的阻拦,直接杀入了殿内!这些黑衣人武功路数诡异,身形飘忽,出手狠辣,目标明确——直指床榻上的太子和正在救治的沈清辞!
“护驾!”凌云暴喝一声,拔出腰间软剑,剑光如匹练般展开,瞬间将一名冲在最前的黑衣人拦腰斩断!他虽久未亲自搏杀,但一身武艺并未搁下,此刻含怒出手,更是凌厉无匹。
沈清辞立刻将太子护在身后,手中紧扣银针,目光警惕地盯着战局。凌云带着禁军与黑衣人激烈厮杀,殿内刀光剑影,桌椅翻倒,药盏碎裂,一片混乱。
然而,这些黑衣人似乎只是幌子。就在萧景琰和凌云等人被正面冲入的刺客吸引时,一道几乎融入阴影的细小身影,如同壁虎般从殿宇高处的横梁悄然滑落,无声无息地靠近床榻,手中一点寒芒,直刺沈清辞的后心!
这一下偷袭,时机、角度刁钻到了极致,显然策划已久!
“娘娘小心!”一名靠近床榻的太医恰好抬头,瞥见了那点寒芒,惊骇之下失声尖叫。
沈清辞闻声警觉,想要闪避已来不及,只能下意识地将身体一侧,同时将手中那枚带着血蛊绒的银针向后甩去!
“噗!”
利刃入肉的声音响起。
但倒下的却不是沈清辞。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猛地从旁边扑了过来,用身体硬生生替沈清辞挡住了那致命的一击!是那个出声提醒的太医!他胸口插着一柄淬毒的短刃,脸上还带着惊骇的表情,缓缓软倒在地。
而沈清辞甩出的那根银针,也精准地没入了那名偷袭者的咽喉。偷袭者身形一僵,手中的短刃“当啷”落地,捂着喉咙,发出嗬嗬的怪声,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随即倒地抽搐,很快便没了声息。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殿内厮杀的双方都顿了一瞬。
“张太医!”沈清辞看着倒在地上的太医,心中一痛。这位张太医平日里沉默寡言,医术扎实,没想到……
“清理干净!”萧景琰见状,怒火更炽,剑势愈发狂暴,与凌云配合,很快将剩余的黑衣人尽数斩杀。
战斗结束,东宫大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侍卫们开始清理尸体,救治伤员。
沈清辞蹲下身,检查张太医的伤势,可惜短刃直中心脏,又淬了剧毒,已然回天乏术。她沉重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悲愤。
“陛下,娘娘,”凌云检查了那名偷袭者的尸体,从他身上搜出了一块令牌和一个小巧的、已经停止震动的玉蝉,“是墨家的死士!这玉蝉……与上次东宫夜袭时发现的引蛊蝉类似,但更精巧!”
果然是他们!墨渊刚提供了线索,墨家的死士就紧随其后前来灭口和抢夺引蛊之物!他们是想阻止太子被救,还是想拿回这关键证物?
萧景琰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墨渊!好一个两面三刀的墨渊!前脚示好提供线索,后脚就派人杀人灭口!他到底想干什么?!
“陛下,”沈清辞站起身,手中紧紧握着那枚长命锁和沾着血蛊绒的银针,眼神异常明亮,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既然找到了引蛊之物,或许……臣妾可以尝试反向追踪!”
“反向追踪?”萧景琰看向她。
“《楚门医案》中有提及,子母蛊之间存在着一种微妙的感应。这血蛊绒与母蛊同源,若以特殊药液激发,辅以金针探穴之法,或许能通过子蛊(太子)与这引蛊之物的联系,大致感应到母蛊所在的方位和距离!”沈清辞解释道,“只是……此法极为凶险,对太子和施术者都有极大负担,稍有不慎,可能……”
可能母子俱亡。
萧景琰看着榻上面如金纸、气若游丝的儿子,又看向沈清辞坚定而疲惫的面容,心中天人交战。这是一场豪赌!赌赢了,或许能找到母蛊,彻底解除太子身上的隐患;赌输了,可能立刻就会失去这个孩子,甚至搭上沈清辞。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烛火噼啪作响和众人沉重的呼吸声。
良久,萧景琰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而沉重:“有几成把握?”
沈清辞沉默片刻,如实回答:“不足三成。而且……需要绝对安静的环境,不能受到任何打扰。”
萧景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帝王的决断:“朕准了!凌云!”
“末将在!”
“调派所有可信之人,将东宫给朕围成铁桶!一只苍蝇也不准放进来!若有强闯者,杀无赦!”萧景琰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朕亲自在此为你护法!”
“是!”凌云领命,立刻出去布置。
沈清辞看着萧景琰,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与巨大的压力。她重重点头:“臣妾,必竭尽全力!”
她不再犹豫,立刻吩咐宫人准备所需药材、器皿,并在殿内点燃具有宁神静气效果的药香。她需要在一个时辰内,调配出那特殊的激发药液,并调整好自身状态。
萧景琰持剑立于殿门之内,如同山岳般守护着。窗外,夜色深沉,不知隐藏着多少蠢蠢欲动的杀机。殿内,沈清辞凝神静气,开始配制那关乎生死、吉凶难料的药液。
长夜漫漫,惊魂未定。一场与时间赛跑、与命运博弈的凶险治疗,即将在这弥漫着血腥与药香的东宫之中,悄然展开。而那隐藏在最深处的母蛊,以及操纵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是否真的能被这破釜沉舟之法寻到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