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帮的插曲虽以墨云舟技惊四座的机关术告终,但也彻底暴露了行踪。为免节外生枝,一行人谢绝了刘莽“殷勤”安排的“最好船只”,由赵擎另寻了一艘可靠但不起眼的货船,连夜离开了临清闸,加速南下。
越往南,气候愈发湿热,风土人情也与北方迥异。沿途虽再无类似漕帮般的明目张胆的阻拦,但楚晚萤和墨云舟都能感觉到,似乎总有若有若无的视线在暗中窥探。那“百草堂”沈先生背后的势力,如同附骨之疽,并未因一次的挫败而放弃。
连日的奔波加上精神紧绷,众人都有些疲惫。这日,海平面上一座郁郁葱葱的岛屿轮廓逐渐清晰,码头帆樯如林,各式各样的船只穿梭往来,其中不乏高桅深腹、造型奇特的番邦海船。咸腥的海风扑面而来,带着喧嚣的人声与货殖的气息。
“郡主,墨先生,前面就是鹭岛了。”赵擎指着那岛屿说道,“此地是南海重要商港,设有市舶司,管理海外贸易。我们需在此补充淡水食粮,并打探前往星陨谷海域的向导和更详细的海图。”
楚晚萤望着那繁华的港口,点了点头:“吩咐下去,所有人提高警惕,登岛后分散落脚,没有命令不得随意行动,尤其注意有无可疑人物跟踪。”
货船缓缓靠上码头。鹭岛果然名不虚传,街道两旁商铺林立,售卖着来自天南海北的货物:精美的瓷器、丝滑的绸缎、馥郁的香料、奇异的珊瑚珍珠,甚至还有一些关在笼子里、羽毛艳丽的异域禽鸟。穿着各色服饰的商人、水手、力夫摩肩接踵,语言嘈杂,俨然一个微缩的万国市场。
楚晚萤与墨云舟扮作前来采买南洋香料的商人,入住了一家名为“悦海”的中等客栈。安顿下来后,墨云舟便对楚晚萤道:“郡主,打听消息,市舶司和番商聚集的‘番坊’是最佳去处。尤其是番坊,那些海外商贾消息灵通,或许能知道些关于星陨谷、甚至‘鬼船’的事情。”
“先生对这里似乎很熟悉?”楚晚萤问道。
墨云舟微微一笑,并不正面回答:“早年随家中长辈游历过几次。郡主,我们分头行动如何?我去市舶司附近转转,看看官方有无异常动向。您可去番坊看看,以您的眼力,或许能发现些蛛丝马迹。让赵擎带两个人跟着您。”
楚晚萤思索片刻,同意了这个安排。她深知墨云舟心思缜密,手段莫测,分开行动或许效率更高。
午后,楚晚萤带着赵擎和另一名暗卫,来到了位于鹭岛西侧的番坊。这里建筑风格更加多样,圆顶的、尖顶的,色彩斑斓。街道上弥漫着浓郁的香料、咖啡和某种热带水果混合的奇异气味。随处可见高鼻深目的番商,穿着宽松的袍子,用半生不熟的大靖官话或某种混合语言与当地人讨价还价。
楚晚萤一边装作挑选香料,一边竖起耳朵倾听周围的谈话。然而,大部分商谈的都是寻常的货物价格、航线风向,并未听到与星陨谷或神秘船只相关的信息。
就在她有些失望,准备前往下一家店铺时,一阵略显激烈的争吵声从旁边一条小巷深处的宅院传来。那宅院门口站着两个膀大腰圆、神色警惕的护卫,看穿着不像普通家丁。
楚晚萤心中一动,对赵擎使了个眼色,三人若无其事地靠近巷口,借着一个卖椰子的摊贩遮挡,凝神细听。
宅院内的争吵声断断续续,夹杂着大靖官话和一种腔调古怪的番语。
一个略显尖细焦急的大靖官话声音道:“…王掌柜,不是我们不给!是你们要的价太高了!那‘星陨石’虽然稀罕,但也不值这个数!况且那地方邪门,上次我们的人差点回不来!”
另一个低沉、带着浓重番邦口音的声音回道:“陈书办,价钱没得商量。没有我们的海图和向导,你们根本找不到‘星陨谷’,找到了也进不去!要知道,那地方现在可不太平,‘黑莲’的船就在外面巡弋…”
星陨谷!黑莲!
楚晚萤精神一振,这与岩生密报中提到的“墨色莲纹”鬼船对上了!
那被称为陈书办的官员声音更加焦急:“…我们也知道危险!可上面催得紧,说是京城来的贵人指名要那石头…这样,价钱我们再让半成,但你们必须保证安全,而且…而且下次市舶司抽分,给你们再减一成!”
那番商王掌柜似乎沉吟了一下,声音压低了些:“…陈书办,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黑莲’的人不好惹。他们神出鬼没,船坚炮利…除非,你们能弄到水师的巡逻路线图,我们避开…”
“水师路线图?这…这可是杀头的罪过!”陈书办的声音带着惊恐。
“那就爱莫能助了。”王掌柜语气转冷。
院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楚晚萤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市舶司的官员竟敢私下与番商交易,觊觎星陨谷的物产,甚至可能为了利益,不惜泄露水师布防!而番商提到的“黑莲”,显然就是那拥有墨色莲纹鬼船的神秘势力!
就在这时,院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个穿着市舶司低级官员服饰、面色惶急的干瘦中年男子快步走了出来,嘴里还低声咒骂着什么,正是那陈书办。他并未注意到巷口的楚晚萤几人,匆匆离去。
楚晚萤立刻对赵擎低声道:“跟上他,查清他的底细和住处。”
“是!”赵擎示意那名暗卫悄悄跟了上去。
楚晚萤则继续留在原地,她想看看那番商王掌柜还会不会与其他人接触。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宅院门再次打开,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卷发虬髯,穿着华丽番邦服饰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两名随从。想必就是那王掌柜。他警惕地四下看了看,随即朝着番坊更深处走去。
楚晚萤犹豫了一下,决定冒险跟上去看看。她示意剩下的那名暗卫保持距离策应,自己则压低斗笠,混入人流,远远缀在王掌柜身后。
王掌柜似乎并无明确目的,在番坊中七拐八绕,最后走进了一家挂着“海澜阁”招牌、看起来颇为气派的商馆。这商馆守卫森严,进出之人皆非富即贵。
楚晚萤在不远处的茶摊坐下,要了碗凉茶,看似休息,目光却牢牢锁定着海澜阁的大门。她心中盘算,这海澜阁恐怕不简单,或是那“黑莲”势力在鹭岛的一个据点?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华灯初上,番坊愈发喧嚣。楚晚萤正思索着如何进一步探查,忽然看到那王掌柜又从那海澜阁中走了出来,身边还多了一个人。那人一身黑衣,身形瘦削,脸上带着一个遮住上半张脸的银质面具,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薄唇,气质阴鸷。
两人站在门口低声交谈了几句,由于距离较远,楚晚萤听不真切,只隐约捕捉到几个词:“…货…三日后…老地方…小心官府…”
那面具人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便消失在夜色中,动作诡捷异常。王掌柜则站在原地,望着面具人消失的方向,摸了摸下巴,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也转身离开了。
楚晚萤心中疑云更甚。这面具人是谁?与“黑莲”是何关系?他们口中的“货”是指星陨石,还是…其他什么东西?三日后,老地方,又是指哪里?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跟下去了,否则极易暴露。于是起身结账,准备返回客栈与墨云舟汇合。
然而,就在她转身走入一条相对僻静、通往主街的巷道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心中一凛,手悄然按上了藏在袖中的短剑剑柄。
“夫人,请留步。”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楚晚萤缓缓转身,只见巷口站着三个身着普通布衣、但眼神精悍的汉子,呈扇形挡住了她的去路。为首一人,正是日间在海澜阁门口见过的,那面具人的随从之一!
“几位有何指教?”楚晚萤声音冷静,暗中评估着对方的实力和意图。
那为首的汉子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没什么,只是我家主人想请夫人过去喝杯茶,聊一聊。”
“我与贵主人素不相识,恐怕不便打扰。”楚晚萤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余光寻找脱身之路。她发现巷道另一头也被两个不知何时出现的人堵住了。
“相逢即是有缘。”那汉子步步紧逼,“夫人方才在海澜阁外驻足良久,想必是对那里的生意感兴趣?我家主人正好能为您解惑。”
他们果然发现了!楚晚萤心知无法善了,正要发出信号呼叫策应的暗卫,却听那汉子又道:“夫人不必紧张,我们并无恶意。只是…想问问夫人,对‘星陨谷’里的那株‘莲花’,了解多少?”
他话音未落,楚晚萤瞳孔骤缩,不再犹豫,袖中短剑瞬间出鞘,寒光直刺对方面门!同时口中发出一声清叱,通知附近的暗卫。
那汉子似乎早有防备,侧身躲过,反手抽出一把弯刀,狞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拿下她!”
巷道之中,刀光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