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海蛇窟”外围。
炮声隆隆,火光撕裂了夜幕,将翻涌的海面映照得忽明忽暗。墨家残部经营多年的海岛基地,此刻正承受着大靖水师前所未有的猛烈攻击。
墨云舟站在“逐风”号剧烈摇晃的甲板上,独臂紧紧抓住船舷,目光如鹰隼般穿透硝烟与迷雾,死死锁定着那条被称为“一线天”的狭窄水道。他身后的“破浪”号正以侧舷弩炮齐射,巨大的弩矢拖着燃火的尾焰,如同流星雨般砸向岛屿外围的了望塔和疑似防御工事的地方,引发一连串的爆炸和火光。
“侯爷!‘海狼’一队、二队已成功潜入水道,正在清除水下障碍!但三队遭遇了埋伏的‘水鬼’,损失惨重!”一名传令兵顶着震耳欲聋的炮声,嘶声报告。
墨云舟脸上肌肉紧绷,海水和汗水混合着从他下颌滴落。他沉声道:“告诉赵破虏,不惜代价,掩护‘海狼’前进!弩炮延伸射击,压制水道上方的崖壁,那里肯定有他们的暗堡!”
“是!”
命令迅速传达。很快,“逐风”号和“破浪”号的弩炮调整了角度,更加密集的火力覆盖向“一线天”水道两侧陡峭的崖壁。果然,几处原本看似天然洞穴的地方,被弩矢击中后,爆出了人工修葺的碎石和隐约的人体残肢。
水下,战斗同样惨烈。几名来自将作监的机关高手,在精通水性的士兵掩护下,利用特制的工具,艰难地切割、撬动着水下密布的铁索和倒钩。不时有黑影从幽暗的水底袭来,那是墨家驯养的“水鬼”或是装备了简易水下呼吸器的死士。短刃在水下交锋,气泡混着血水不断上涌。
“快!这边还有一道铁网!”一名机关师奋力比划着手势。
一名士兵立刻游上前,用钢钳试图剪断网绳,却被侧面突然刺出的鱼叉贯穿了胸膛。旁边的同伴怒吼着,扑上去与那名“水鬼”扭打在一起。
付出了十几条人命的代价后,主要的几处水下障碍终于被清除出一条勉强可供“海狼”快船通过的路径。
“侯爷!水道通了!”了望哨的声音带着狂喜。
墨云舟眼中精光一闪,独臂猛地挥下:“‘海狼’剩余船只,全速突入!目标,核心船坞和物资仓库!‘逐风’、‘破浪’前压,堵住出口,不能让一艘黑莲船跑掉!”
霎时间,数艘轻捷的“海狼”快船如同挣脱了束缚的猎犬,船首劈开波浪,沿着刚刚清理出的死亡通道,悍然冲入了“海蛇窟”的内湾!
内湾之中,景象更为骇人。借助零星的火光可以看到,依山而建的栈桥、船坞连绵不绝,其中停泊着大小不一的船只,不少还覆盖着伪装网。更远处,山体被开凿出巨大的洞穴,显然是仓库和工坊所在。此刻,整个基地都被惊动了,无数黑影在码头和山壁上奔跑,箭矢、火铳乃至小型的投石机开始向闯入的“海狼”快船发动攻击。
“扔钩锁!抢占码头!”带队冲锋的赵破虏声如洪钟,率先将带着铁爪的绳索抛向栈桥。
激烈的接舷战瞬间爆发。大靖水师死士们冒着箭雨,沿着绳索攀爬,与试图阻止他们的墨家守卫绞杀在一起。刀剑碰撞声、怒吼声、临死前的惨叫声响彻内湾。
墨云舟指挥着“逐风”号紧随其后,用精准的弩炮点射,为登陆的士兵清除着顽固的抵抗点。他的目光扫过混乱的战场,突然,停留在内湾最深处、一个看似守卫格外森严,且洞口经过明显加固的洞穴上。那里传来的金属敲击声和某种低沉的、非自然的嗡鸣声,与其他地方的嘈杂截然不同。
“那里面……是什么?”墨云舟眉头紧锁,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他对墨家的手段太了解了,那种嗡鸣声,让他想起了一些尘封的、属于墨家核心机密的不祥记载。
“传令给赵破虏,分一队人,不惜一切代价,攻占那个最大的洞穴!里面可能有蹊跷!”墨云舟当机立断。
命令下达,一队精锐立刻在赵破虏的亲自带领下,向那个洞穴发起了猛攻。洞穴前的抵抗异常激烈,守卫者不仅武艺高强,而且似乎配备了一些奇特的机关武器,能喷射出腐蚀性的液体或是弹出带着倒刺的铁网,给进攻部队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与此同时,外海的战斗也进入了白热化。被惊动的黑莲舰队主力从迷雾的其他方向赶来,试图内外夹击大靖舰队。“逐风”号和“破浪”号陷入了苦战,舰体多处受损,水手们拼命地堵漏、灭火、操作弩炮还击。
“侯爷!右舷水下被撞破了!进水很快!”损管士兵焦急地喊道。
“堵住它!所有人,都去帮忙!”墨云舟咬牙,亲自冲到右舷,他的独臂此刻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协助水手们扛起木板、沙袋。
就在这混乱到极点的时刻,一名浑身浴血、刚从内湾洞穴附近撤下来的军官,连滚带爬地冲到墨云舟面前,脸上带着惊骇欲绝的表情:“侯……侯爷!赵将军他……他带人冲进去了!那洞里……那洞里……”
“洞里有什么?!”墨云舟一把抓住他的衣领。
军官的声音都在颤抖:“像……像是一条巨大的……金属蜈蚣!好多匠人围着它!还在动!赵将军让我们出来报信,说务必告诉您……是……是‘百足龙’!他们在试图修复‘百足龙’!”
“百足龙?!”墨云舟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那是墨家古籍中记载的一种禁忌战争机关,传说拥有劈山斩岳的恐怖力量,但因其铸造技术失传且所需资源骇人,早已被认定为不可能再现于世。墨渊……他竟然找到了图纸,甚至可能找到了残缺的实体,并在这里秘密修复!
必须摧毁它!不惜一切代价!
墨云舟猛地看向内湾那个洞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知道,赵破虏和他带进去的人,恐怕凶多吉少了。
“传令!所有人,放弃原定次要目标,集中所有火力,覆盖那个洞穴!弩炮!火油弹!所有能用的,全部给我打过去!”墨云舟的声音因为极度紧张而沙哑撕裂。
“可是侯爷,赵将军他们还在里面……”副官惊呼。
“执行命令!”墨云舟怒吼,眼中布满血丝,“为了大靖,为了陛下和娘娘,绝不能让它现世!快!”
他知道,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他亲手将可能还活着的袍泽,连同那恐怖的“百足龙”一起,送入了毁灭的火焰。但他别无选择。
更多的弩炮,裹挟着燃烧的火油,如同愤怒的火鸟,铺天盖地地砸向那处洞穴入口。爆炸声接连不断,整个山壁似乎都在颤抖,洞口瞬间被烈焰和浓烟吞噬。
然而,就在这疯狂的轰炸中,那低沉的、非自然的嗡鸣声,非但没有消失,反而似乎……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沉重了?
浓烟深处,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缓缓苏醒,其轮廓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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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坤宁宫。
沈清辞躺在产床上,剧烈的宫缩一阵紧似一阵,汗水浸湿了她的鬓发和中衣。她紧咬着唇,不让自己痛呼出声,以免扰乱殿外守候的臣工和侍卫的心神。
檀云和几名经验丰富的稳婆、太医在一旁紧张地忙碌着。热水、剪刀、纱布、参汤……一应物事准备齐全。
“娘娘,用力!看到头了!”稳婆的声音带着鼓励。
沈清辞依言调整呼吸,将所有的力量汇聚到下腹。她虽是杏林高手,深知生产之理,但亲身经历这等剧痛,又是早产,依旧感到难以言喻的煎熬。然而,她的眼神却异常清明,甚至带着一丝锐利。
“外面……可有新的战报?”在一次阵痛的间隙,她喘息着问檀云。
檀云连忙用温热的毛巾擦拭她额头的汗水,低声道:“娘娘,您安心生产。”
“不……本宫要知道!”沈清辞抓住檀云的手,力道之大,让檀云吃了一惊,“猎苑……南海……任何消息,立刻报我!”
她无法不担心。腹中孩子的急切降世,仿佛与远方战事的紧迫形成了某种诡异的共鸣。她隐隐觉得,这不仅仅是巧合。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而刻意压低的脚步声,接着是凌云与人的快速交谈声。
沈清辞心头一紧:“凌云!”
凌云的身影很快出现在产房外间,隔着屏风,他的声音带着凝重:“娘娘,南海有消息传来。墨侯爷已率军攻入‘海蛇窟’,正在激战。另外……我们监视西郊猎苑的探子发现,半个时辰前,有一行身份不明、装扮怪异的人,秘密进入了猎苑范围,周文正府邸后门,也曾有一辆遮掩严实的马车短暂停留。”
沈清辞瞳孔微缩。果然!周文正和猎苑里的墨渊,都在最后关头有所动作!
剧烈的宫缩再次袭来,让她几乎窒息。她死死攥住床单,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告诉陛下……猎苑……恐有变……”她艰难地挤出话语,“那些人……可能是……墨渊……派去的……”
“娘娘放心,消息已第一时间报予陛下。”凌云沉声道,“陛下已加派人手,并命令秦岳将军做好强攻准备。”
沈清辞点了点头,还想再问什么,却被下一波更强烈的阵痛打断。稳婆惊呼:“娘娘,再加把劲!孩子要出来了!”
所有的思绪都被生理上的极致痛苦所淹没。沈清辞集中全部意志,配合着稳婆的指引,奋力……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般漫长,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婴儿啼哭,终于划破了坤宁宫紧张的气氛。
“生了!生了!是一位小皇子!”稳婆喜悦的声音传来。
檀云和众宫人齐齐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
沈清辞虚脱地躺在床上,浑身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她勉强抬起头,看向被清理干净后包裹在明黄色襁褓里的婴儿。那孩子小小的,皱巴巴的,哭声却很有力。
“抱过来……给本宫看看。”她的声音虚弱无比。
檀云小心翼翼地将婴儿抱到她枕边。
看着那稚嫩的面容,沈清辞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这是她和景琰血脉的延续。然而,这份喜悦刚刚升起,就被殿外突然传来的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隐约轰鸣所打断!
那声音极其微弱,若非她心神紧绷几乎无法察觉,但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不祥。
几乎在同一时间,产房外传来凌云前所未有的惊急声音:“娘娘!西郊猎苑方向……升起异常烟尘!陛下……陛下已亲自带兵前往!”
沈清辞猛地看向窗外,虽然隔着宫墙什么也看不见,但她仿佛能感受到那股从西郊传来的震动。孩子仿佛也感受到了不安,再次啼哭起来。
她紧紧搂住新生的儿子,心脏狂跳不止。
南海,“百足龙”的阴影在火海中若隐似现;京城,西郊猎苑的“地火”似乎已被点燃;而她,刚刚诞下皇子,身体虚弱到了极点。
萧景琰已亲赴最危险的猎苑前线。
海陆两条战线,同时到了最关键、最危险的时刻!
她强撑着坐起一些,对檀云和凌云的方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清晰地说道:“传本宫令……紧闭宫门,加强戒备!所有在京官员,各司其职,无令不得擅动!待陛下……凯旋!”
说完,她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晕厥过去。枕边,是新出生皇子无助的啼哭,殿外,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死寂,以及远方那隐约可闻的、仿佛来自地狱的沉闷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