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轩的手还停在地图上，指尖压着城西那片空白区域。会议室的门被推开，张涛抱着笔记本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孙明和李刚。胡军最后一个进来，站在角落，没说话。
“人都到齐了。”陆轩收回手，走到主位前，把三份文件放在桌上，“今天开个短会，定方向。”
张涛坐下，翻开资料：“你让我做的可行性框架，我先放这儿。不过在说之前，得先把路标画清楚。”
陆轩点头。
“城西物流园、城南文旅综合体、跨境数字服务。”张涛逐个念出名字，“三个方向，都不是能靠人堆出来的活。”
李刚皱眉：“什么意思？不就是拿下地、谈合作、开工干吗？”
“地拿得下来，证拿不下来。”孙明接话，语气平但字字清楚，“物流园要环评、要用地变更审批，光流程走完就得半年起步。文旅项目涉及文物控制区，文化局、规划局、住建局、环保局……七个部门要签字，缺一个都不行。数字服务更麻烦，跨境数据传输现在没明文禁止，但也没牌照可拿。咱们连注册主体都立不起来。”
会议室安静了几秒。
李刚盯着那份文件，忽然笑了一声：“咱们打生打死抢下来的地盘，现在反倒进不去了？”
“不是进不去。”陆轩开口，“是不能硬闯。以前我们拼的是反应快、动手狠。现在人家不动手，只发文。一道批文卡住，三年动不了。”
张涛把平板推到桌中央：“这是我做的初步框架。五栏：领域、政策门槛、资金需求、人才缺口、回报周期。”
陆轩低头看。
物流园一栏写着：需土地评估师两名、法务顾问一名、政府协调专员一名；文旅项目：需文化经纪资质、文物保护备案经验、文旅项目运营团队；数字服务：需数据合规专家、国际法背景人员、跨境支付接口资源。
下面一栏更扎眼——人才缺口：**0**。
樊星阁没人懂这些。
陆轩的目光停在“政府协调”四个字上。他想起三个月前，他们想注册一家文化公司，跑了七趟政务大厅，材料被退了五次，最后一次窗口人员只说了一句：“你们这背景，过不了初审。”
拳头能砸开一扇门，但敲不响一扇窗。
“我们缺的不是钱。”孙明翻开报表，“是懂规则的人。现在账上能撑两个短期项目，或者一个长期。但如果项目卡在审批阶段，资金冻结一年以上，现金流就会吃紧。抗风险周期从十个月压到六个月，再出点意外，就得动储备金。”
李刚盯着回报周期那一栏：“数字服务两年回本，其他的五年起步。那就搞快的，总不能蹲着不动。”
“快？”张涛摇头，“你知不知道上个月被关停的那家数据公司？他们有技术、有客户、有投资方，上线三个月，网信办一纸通知，直接清退。理由是‘未取得跨境数据处理备案’。咱们连公司都没法注册，拿什么去跑？”
会议室彻底静了下来。
胡军坐在角落，一直没说话。他听不懂“备案”“资质”这些词，但他听得出，这不是一场能靠人多打赢的仗。以前他们冲进去，砸了场子，占了地，第二天就能收账。现在，连门都摸不到。
陆轩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笔。
“我们过去赢，靠的是快、准、狠。”他写下三个字，“但现在要进的，是另一套规则。规则不写在拳头上，写在文件里。谁懂文件，谁说了算。”
他顿了顿，笔尖在白板上轻轻一顿。
“所以，现在的问题不是选哪个方向，而是——我们有没有资格选。”
李刚猛地抬头：“那我们这些年拼下来的东西，就这么晾着？”
“不是晾着。”陆轩转身，“是等。等我们配得上这些机会。”
“等？”李刚声音压不住，“等多久？一年？两年？等别人把地占了，把路铺了，我们再去求人分一口饭？”
“你急什么？”陆轩盯着他，“急着冲进去被人用一张纸废掉？张涛放的那个视频你还记得吗？签合同三分钟，项目没了。不是他蠢，是他不懂。我们现在冲进去，只会死得更快。”
李刚没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敲了两下桌面，又停住。
“我不怕慢。”陆轩声音低下来，但每个字都像钉进地里，“我怕错。错一次，五年白干。咱们不是没走过弯路，但以前输得起，现在输不起。”
他拿起笔，在白板上写下三个字：**稳、准、久**。
“稳，是根基不能动；准，是方向不能偏；久，是活得下去。现在没人教我们怎么走，那就先学会看地图。”
张涛低头在平板上记录，忽然抬头：“那下一步？”
“你把这三类项目所需的资质、流程、关键岗位，全列出来。”陆轩说，“我要知道，我们缺多少人，缺什么人，补上来要多久。”
“孙明。”陆轩转向他，“算清楚最长冻结期的资金消耗。如果项目卡在审批阶段一年不动，我们能不能扛住？扛多久？”
孙明点头。
“还有。”陆轩停顿了一下，“培训课不能停。法律基础、财务常识、合同条款，这些都得补。新人要学，老人也得学。谁带徒弟，记入考核。这不是任务，是生存。”
会议结束，人陆续离开。
李刚走到门口，停下，没回头：“以前打一场，三天定胜负。现在搞个买卖，要等半年？”
陆轩站在白板前，没动。
“以前赢，是活下来。”他说，“现在赢，是活得久。你记得那个签合同的年轻人吗？他不是不想赢，是他连输在哪都不知道。我们现在冲进去，只会输得更安静。”
李刚没再说话，推门走了出去。
办公室只剩下陆轩一人。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再次落在城西那片空白上。窗外，总部大楼的灯光依旧亮着，暖黄，稳定，不再有红蓝闪烁的警报光。
他拿起笔，在记事本上写下一行字：**规则场，不靠拳，靠人。**
然后翻开张涛留下的框架文件，在“人才缺口”那一栏的旁边，重重画了一道线。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的手指在“数据合规专家”几个字上停了几秒，又移到“政府协调专员”上。
然后，他合上文件，抬头看向窗外。
城市灯火铺展，像一张巨大的网。
有些地方亮着，有些地方还黑着。
他的手慢慢握紧了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