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痕的搏动节奏变了,不再是与呼吸同步的平稳跳动,而是间歇性地加速,像某种信号在皮下传递。陈默右手按在脖颈上,指尖能感受到那层皮肤下的震颤,规律得不像生理反应,更像被远程触发的程序指令。
他没动,蹲在残骸边缘,左手用指甲在地面划出一串数字:89%。刚写完,又抹掉重来,换成时间轴模型,试图推演这个数值出现的逻辑节点。战机坠毁前的能量波动、赵铁山石躯的共振频率、自己使用“镜返”时的生命损耗——他一条条剔除无关变量,最终将焦点锁定在驾驶员胸腔的藤蔓组织上。
“不是巧合。”他低声说,声音被左耳的寂静吞没,只能靠嘴唇的震动感知自己的话。
赵铁山站在断裂的机翼旁,青灰色的手掌抵着扭曲的金属框,蒸汽从肩关节缓缓溢出。他没说话,但身体姿态比往常更紧绷,像是在压制某种内部的躁动。他的目光落在副驾驶位置,那里有一块卡在变形座椅和石躯缝隙间的金属物件,表面覆盖着一层薄灰。
陈诡已经进入驾驶舱。他的白色实验服在火光映照下泛着冷调,单片镜对准了半机械驾驶员的头部接口。镜片轻微震动,发出细微的嗡鸣,像是在扫描生物信号。驾驶员的眼部晶体泛着暗绿光,胸口的藤蔓随着呼吸缓慢起伏,每一次收缩都带出一丝粘稠的液体,顺着缝合线渗入金属支架。
“这东西活了。”陈默站起身,走到赵铁山身边,“它在代谢。”
赵铁山侧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沉稳,但手指微微收拢了一下。他没回应,只是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胸口,示意陈默注意。
陈默懂了。他绕到副驾侧,蹲下身,视线扫过变形的操控台。没有弹射记录,没有紧急通讯日志,甚至连最基本的飞行数据存储模块都被物理移除。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嵌入式生物接口,连接着驾驶员脊椎末端,线路一直延伸进藤蔓组织的核心。
“这不是飞行员。”他说,“是容器。”
赵铁山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他在看我们。”
陈默抬头,正对上驾驶员未闭合的眼睛。那对镜面晶体正缓缓转动,锁定了他们的位置。虽然没有瞳孔,但他能感觉到注视——一种被系统识别般的冰冷感。
“他在传输。”陈默立刻反应过来,“还在连着后端。”
他迅速从裤袋摸出锈钥匙,钥匙表面裂纹仍在发烫。他不敢直接使用“镜返”,冷却还没结束,强行激活会引发反噬。但他知道,必须打断信号。
“撑住门。”他对赵铁山说。
赵铁山没问为什么,直接双臂撑开变形的舱门框架,肌肉绷紧,石躯表面裂纹微扩,蒸汽喷涌加剧。机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但开口被硬生生扩大了几寸。
陈默钻了进去。
驾驶舱内温度高得异常,空气里混着烧焦的电路和腐烂植物的气味。他避开藤蔓外露的部分,伸手去拔生物接口。可就在指尖触碰到连接线的瞬间,驾驶员的身体猛地一震,胸口藤蔓骤然膨胀,绿色脉络在皮肤下暴起,像要破体而出。
“别碰!”陈诡突然出声,单片镜转向陈默,“断开会触发自毁协议,脑核数据将永久加密。”
陈默收回手,盯着那团搏动的组织:“那你打算怎么读?”
“需要带宽。”陈诡平静地说,“他的神经系统已被共生体侵蚀,直接接入会引发反向污染。我需要一个缓冲层。”
“我来。”陈默说着,咬破右手食指,将血滴在接口边缘。
血珠接触金属的刹那,右眼齿轮光纹一闪,**镜返**被动激活。他感到一阵眩晕,鼻腔温热,有血渗出。但视野清晰了一瞬——他看到了数据流的走向,一条隐藏通道正从驾驶员脑干通向外部网络,目标坐标模糊,但路径特征与空中之城的频段一致。
“三秒。”他说,“我能清一次缓存。”
陈诡没犹豫,将单片镜贴上驾驶员太阳穴,左手金属手套同时按在接口侧面。镜片开始高速旋转,发出低频震动。陈默屏住呼吸,将更多血液抹在连接点上,强迫“镜返”维持运转。
视野中,数据洪流冲刷而过。他看到培养舱阵列,密密麻麻的人体悬浮在淡绿色液体中,胸口敞开,植入不同类型的诡异肢体。标签闪烁:**共生体project-7,成功率89%**。画面切换,是空中之城的地下层,机械臂正在组装新的骨翼战机,驾驶舱内直接嵌入人类躯体,藤蔓从脊柱生长,缠绕操纵杆。
最后一帧,是一张名单。
姓名、序列等级、觉醒时间、匹配度评分。
其中一行被高亮标注:**陈默,序列未知,血液适配度97.3%,候选主容器**。
画面中断。
陈默踉跄后退,撞在舱壁上。鼻血已流到嘴角,他抬手抹掉,指尖发抖。不是因为失血,而是那个数字——97.3%。这不是随机筛选,是精准匹配。他们早就知道他会出现在这里。
“你看到了什么?”陈诡摘下镜子,声音里竟有一丝罕见的波动。
“你们在造人诡混合体。”陈默喘着气,“不止是战机驾驶员。他们在批量生产。”
陈诡没否认,反而低头查看镜中回放的数据片段。他反复播放“89%成功率”的画面,电子眼在镜片后高速转动,像是在计算某个临界值。片刻后,他轻声说:“接近阈值了。”
陈默还想追问,却被赵铁山的动静打断。
他转头,看见赵铁山从副驾座椅下抽出一块金属物件。那是一枚军用怀表,外壳磨损严重,表面刻着几个字:**王建军赠于南疆战役**。
赵铁山盯着那行字,没说话。他用拇指慢慢擦过刻痕,动作很轻,像是怕弄坏了什么。然后,他将怀表握进掌心,指节收紧,石躯表面的裂纹无声扩张,蒸汽从肘部喷出的节奏变得紊乱。
陈默认得这个名字。王建军,是他维和时期牺牲的战友。三十年前的记录显示,尸体未能回收。
可现在,这块表却出现在一架来自空中之城的战机里,夹在共生藤蔓和驾驶座之间。
“你不该拿它。”陈诡忽然开口,目光仍停留在镜面上,“每一件遗物,都是锚点。它们会把你拉回去。”
赵铁山抬起头,眼神冷得像冻土下的岩层。他没说话,只是将怀表塞进石躯胸前的一道裂缝里,动作干脆,仿佛封存一段不该存在的记忆。
远处风沙渐大,吹动残骸上的碎布,像招魂的幡。天空的血月低垂,光线斜照进驾驶舱,映在驾驶员未闭合的眼上,镜面晶体反射出诡异的绿光。
陈默蹲回地面,重新用指甲刻画那个数字:89%。他一边画,一边回想名单上的内容。候选主容器……匹配度97.3%……他们到底想用他做什么?
他抬头看向陈诡:“你也在名单上吗?”
陈诡没回答。他只是将单片镜缓缓抬起,镜面倒映出血月的轮廓,以及三人所处的位置。画面边缘,隐约可见另一个标记点,正在向他们靠近。
赵铁山察觉到了异样,缓缓站直身体,蒸汽从四肢关节持续溢出,形成一层薄雾屏障。
陈默按住脖颈血痕,那里的搏动又开始了,这次频率更快,像是在响应某种即将到来的信号。
他刚要开口,赵铁山突然抬手,指向残骸深处。
驾驶舱底部,那名半机械驾驶员的手指,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