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矿洞入口处,刺骨的寒意如同跗骨之蛆,从冰冷的黑石地面和残破的顶棚缝隙中钻入,啃噬着单薄的衣衫。
铁牛靠着冰冷的岩壁,巨大的身躯因寒冷和左臂的剧痛而微微颤抖。他那只完好的右手紧紧攥着那枚仅存、光芒已极其黯淡的下品灵石,憨厚的脸上眉头紧锁,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正极其艰难地引导着灵石中最后一丝微弱的灵气,对抗着侵入骨髓的寒气,滋养着后背和断臂处那火辣辣的伤口。
每一次灵气的微弱渗入,都带来一阵剧烈的、如同刮骨般的刺痛,让铁牛牙关紧咬,闷哼出声。但他死死坚持着,如同沉默的山岩,承受着痛苦的冲刷。
林磊盘膝坐在几步外的洞口阴影处,背对着洞外灰岩坊市夜晚特有的、混合着喧嚣、血腥与廉价灯火的光怪陆离。他闭着双眼,呼吸悠长而微弱,仿佛与冰冷的岩石融为一体。
丹田气海内,那缕新生的灵气细流如同初春的溪涧,在《引气导源诀》的引导下,极其缓慢却异常坚定地流淌着。
空气中稀薄而驳杂的游离灵气,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一丝丝、一缕缕,艰难地穿透皮肉,汇入这涓涓细流之中。过程缓慢得令人心焦,如同沙漏中缓缓流淌的沙粒,但林磊的心境却如同古井无波。
他清晰地“看”到,每一次灵气在经脉中流转而过,那粉碎的右臂骨骼缝隙处,便传来更加剧烈的麻痒,碎裂的骨茬在微弱灵力的牵引下,正极其缓慢地尝试着弥合、归位。
后背的伤口更是传来血肉生长的细微蠕动感。饥饿感被灵气带来的微弱暖意暂时压制,身体的虚弱也在极其缓慢地消退。
力量!虽然微末,但却是实实在在、一点点积攒起来的力量!这感觉,让他沉溺,让他安心。
不知过了多久,当丹田内的灵气溪流壮大到几乎翻倍时(虽然依旧微弱),林磊缓缓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瞳孔在阴影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土黄色微芒,随即隐没。
他活动了一下左臂,感觉力量似乎恢复了一些。右臂依旧无法动弹,但那股深入骨髓的剧痛已经转化为一种持续不断的、预示着愈合的麻痒。
他站起身,走到铁牛身边。铁牛手中的灵石已彻底化为灰白,他脸色苍白,浑身被冷汗浸透,正靠在岩壁上剧烈喘息,显然刚才的引气过程对他而言是巨大的折磨。
“感觉如何?” 林磊低声问。
“还…死不了。” 铁牛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声音嘶哑,
“就是…这左胳膊…怕是废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痛楚和不甘。一个靠力气吃饭的矿奴,失去一条手臂,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林磊沉默。他检查了一下铁牛后背的伤口,在微弱灵气的滋养下,翻卷的皮肉边缘呈现一种不健康的粉红色,但至少没有明显的溃烂迹象。断臂处被简陋固定的硬木棍和布条,在刚才剧烈的灵气冲击下有些松动。
“骨头在长。” 林磊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他重新为铁牛固定好断臂,
“别放弃。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他拍了拍铁牛完好的右肩,传递着无声的力量。
铁牛看着林磊平静却蕴含着某种强大意志的眼睛,心中的茫然和绝望似乎被驱散了一丝。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天刚蒙蒙亮,灰岩坊市如同苏醒的巨兽,再次被喧嚣的声浪填满。林磊安顿好铁牛,独自一人,再次汇入了坊市泥泞不堪的人流。他目标明确——力工帮的窝棚。
力工帮的窝棚区位于坊市最混乱的西北角,几排用废弃矿坑木和兽皮搭建的简陋棚子,散发着浓重的汗臭和霉味。
窝棚前的空地上,早已排起了长龙。几十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散修和凡人苦力,如同等待被挑选的牲口,麻木地站着。几个袒胸露背、肌肉虬结、脸上或身上带着狰狞疤痕的力工帮小头目,正叉着腰,用挑剔而轻蔑的目光扫视着人群。
“老疤头!今天要几个?” 一个声音洪亮、脸上带着刀疤的壮汉朝窝棚里喊道。
“甲字五号旧矿坑!清理碎石,打通被堵的巷道!要力气大的,手脚麻利的!十个!每人一天管两顿糙米糊糊,工钱…五个铜板!”
一个嘶哑如同破锣的声音从窝棚里传出,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傲慢。
五个铜板!在灰岩坊市,连一个最劣质的杂粮饼都买不到!而那两顿所谓的“糙米糊糊”,恐怕比清水稠不了多少。人群一阵轻微的骚动,但没有人出声反对。这就是底层苦力的价格。
林磊默默地排在了队伍末尾。他身材不算魁梧,脸色苍白,右臂还用布条吊着,在人群中显得格外不起眼。
“下一个!” 一个小头目不耐烦地喊道。
队伍缓慢地向前移动。不断有人被挑走,大多是那些看起来力气最大、最老实木讷的汉子。也有人因为看起来病弱或有残疾,被粗暴地推到一边,换来几声恶毒的咒骂。
很快,轮到了林磊。
“你?” 负责挑选的小头目是个三角眼,他上下打量着林磊,目光在他吊着的右臂上停留,嘴角露出毫不掩饰的讥讽,
“一个残废?滚一边去!别在这碍眼!甲字五号矿坑不是你这号人去的,小心被石头砸死都没人收尸!”
赤裸裸的羞辱和驱赶。周围几个苦力麻木地看着,眼神里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林磊没有动。他的目光平静地迎上三角眼小头目那双充满恶意的眼睛,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
“我力气是不大,一只手也废了。但我挖矿,比他们快。”
“什么?” 三角眼以为自己听错了,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引得旁边几个小头目也投来嘲弄的目光,
“哈哈哈!比他们快?就凭你?小子,吹牛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林磊没有理会他的嘲笑,只是平静地继续说道:
“甲字五号旧矿坑,我知道。三年前那次大塌方堵死了西侧主巷道,塌方体主要是黑纹岩夹杂少量火铜矿废渣,结构松散,但大块碎石多,撬动费力。你们现在用蛮力清障,效率太低。”
他的语速不快,吐字清晰,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石子投入嘲笑的池塘。三角眼小头目的笑声戛然而止,脸上的讥讽变成了错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旁边几个小头目的目光也凝重起来。
黑纹岩?火铜矿废渣?结构松散?这些术语从一个看起来像矿奴的残废小子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笃定和…专业?
“你…你怎么知道?” 三角眼小头目狐疑地盯着林磊。
“挖了八年矿。” 林磊的声音依旧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黑石矿渊,丙字七号坑。” 他报出了那个如同地狱烙印般的矿坑编号。
黑石矿渊!丙字七号!这几个字如同带着某种魔力,瞬间让几个小头目的眼神变了。
那地方是出了名的死人坑!能从那里活着出来的矿奴,要么是运气逆天,要么就是…有点真本事!
窝棚里那个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兴趣:“疤子,让他试试。”
三角眼小头目疤脸汉子脸色变了变,最终冷哼一声,粗暴地朝林磊一挥手:
“算你小子走运!滚进去!要是敢耍花样,老子打断你另一条胳膊!”
林磊面无表情,跟着其他被挑中的九个苦力,在一名力工帮汉子的带领下,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坊市边缘、一片被废弃矿渣包围的荒芜山丘走去。
山丘脚下,一个黑黢黢、如同巨兽伤口的矿洞入口赫然在目。洞口残留着焦黑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凝固了的血腥气。
甲字五号旧矿坑。
矿洞内潮湿阴冷,空气污浊不堪。几盏镶嵌在岩壁上的劣质萤石散发着惨绿幽光,勉强照亮前路。地面布满了碎石和积水,越往里走,空间越显压抑。
很快,众人来到了一处巨大的塌方体前。
如同小山般的碎石和扭曲断裂的坑木堵死了整个巷道。几个先到的苦力正挥舞着沉重的铁镐和撬棍,叮叮当当地敲打着,汗流浃背,却收效甚微。
坚硬的岩石碎块在镐尖下只留下浅浅的白痕,撬棍插入缝隙,往往需要数人合力才能勉强撬动一块不大的石头。
监工是个独眼汉子,抱着膀子站在一旁,脸色阴沉,显然对进度极其不满。
“新来的!都他妈愣着干什么?干活!”
带路的力工帮汉子粗暴地吼着,将几把沉重的铁镐丢给林磊等人。
林磊没有去拿铁镐。他吊着右臂,用左手捡起一根相对粗直的撬棍。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冷静地扫视着眼前的塌方体。
岩层结构、碎石大小、受力支点……矿奴林石八年积累的经验和现代灵魂的逻辑分析力,在这一刻完美融合。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盲目地对着大块岩石硬凿,而是径直走向塌方体边缘一处相对松散的区域。那里堆积着大量脸盆大小的碎石,但下方似乎压着几根尚未完全断裂、呈倾斜角度的巨大坑木。
他蹲下身,用撬棍小心地清理掉几块松动的碎石,露出下方一根相对完整的坑木一端。接着,他费力地搬来几块坚硬的大石,垒叠成一个粗糙但稳固的石台,将那根坑木的一端小心翼翼地架在石台上。
然后,他将撬棍尖锐的一端,死死插入坑木另一端与上方巨大岩块之间的缝隙深处!
最后,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下压动撬棍的长柄!
嘎吱——嘣!
一声沉闷的断裂声!在杠杆力量的撬动下,上方那块需要数人合力才能撼动的巨大岩块,竟然被硬生生撬离了主体,轰然滚落!连带撬动了周围一大片碎石!
烟尘弥漫!
整个矿洞瞬间安静下来!所有正在苦干的矿工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块滚落的巨大岩石,又看向那个单臂持棍、脸色苍白却异常沉静的瘦削身影。
“愣着干什么!清走!” 监工独眼汉子最先反应过来,独眼中爆发出惊异和一丝狂喜,厉声吼道!
苦力们如梦初醒,看向林磊的目光充满了震惊和敬畏。他们立刻涌上前,七手八脚地将那块被撬开的巨石和连带松动的大量碎石清理开,效率比之前快了何止数倍!
林磊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他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后背的伤口在刚才发力时传来撕裂般的痛楚。他拄着撬棍,剧烈喘息,目光却如同鹰隼,继续扫视着塌方体,寻找下一个最省力、撬动效果最大的节点。
“你!过来!” 监工独眼汉子走到林磊面前,独眼锐利地上下打量着他,声音依旧生硬,但少了几分之前的阴沉,
“以后你不用干粗活,就负责找点、撬大块!工钱…给你加一倍!一天十个铜板!干得好,月底有赏!”
十个铜板!依旧是杯水车薪,但已是巨大的“优待”。周围的苦力眼中充满了羡慕嫉妒,却无人敢出声。
“谢监工。” 林磊平静地应了一声,脸上没有丝毫喜色。他需要的,从来不仅仅是这点铜板。
接下来的时间,林磊成了整个清障队伍的核心。他不再亲自动手撬动,而是用那根撬棍指指点点,精准地指出哪里是受力点,哪里可以垒石台,哪里下撬棍最省力。苦力们在他的指挥下,效率惊人地提升着。原本如同死山的塌方体,被一点点蚕食、瓦解。
监工独眼汉子脸上的阴沉早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掩饰不住的满意,甚至偶尔会递给林磊一个装水的粗糙竹筒。林磊默默接过,小口啜饮着浑浊的凉水,目光却从未停止观察。
在指挥的间隙,他的精神意念如同无形的触角,极其微弱地探出体外。运转《厚土诀》,尝试着沟通脚下这片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矿脉。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沉凝厚重的土行气息,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被他极其艰难地捕捉到一丝!
就在他引导着这丝微弱的土行灵气,尝试着更深入地感知脚下矿脉的刹那——
嗡!
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感,如同微弱的心跳,猛地从塌方体深处某个极其幽暗的角落传来!伴随着一股极其精纯、远超寻常矿石的土行灵气波动!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却让林磊的心脏猛地一跳!
那感觉…厚重、精纯、带着某种古老的韵律…仿佛…一块巨大无比、品质极高的土属性矿石?不,似乎…比那更特别!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意念,目光如同最冷静的猎手,锁定了悸动传来的方向——
塌方体最深处、靠近矿洞主脉岩壁的某个角落,那里堆积的碎石尤其巨大,尚未被清理。
好东西!绝对是远超普通矿石的好东西!甚至可能是…某种蕴含精纯灵气的天材地宝?
林磊的心底,一股灼热悄然升起。他面上依旧平静地指挥着苦力撬动其他区域的碎石,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但脑海中,无数念头飞速碰撞。
如何在不惊动监工和其他人的情况下,接近那里?如何将那东西弄到手?这或许是他在灰岩坊市立足、真正改变困境的第一桶金!
矿洞深处,惨绿幽光下,林磊的身影在忙碌的苦力中显得格外沉静。他如同一个耐心的渔夫,在浑浊的水流中,悄然锁定了那条最大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