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吓得面无人色。
手指一颤,那二两银子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滚到了床边。
帐内,顾轻弦被这声响动惊扰,又慵懒地翻了个身。
他的墨色长发铺散在云筝素雅的枕衾上,睡觉都睡得美不胜收。
春和看向云筝,云筝却神色如常。
仿佛自己床上躺着当朝权臣,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她过来弯腰捡起那锭银子,轻轻掂了掂就对春和说:“再去添些银炭来,屋里似乎有些凉了。”
春和嘴唇哆嗦着,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挪了出去,险些被门槛绊倒。
云筝这才转身看向帐内。
顾轻弦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春和狼狈的背影。
他见云筝望来,毫无被人撞破的尴尬,反而又合上眼,不理云筝。
云筝无语。
这人真是……
莫名其妙跟她生什么气啊?
罢了,云筝懒得跟顾轻弦计较,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襟,掀帘走了出去。
百灵正在花厅里候着,见云筝出来,连忙低下头。
云筝将手中的银子递给她:“春和说昨晚廊下有鬼晃悠,吓着你了?”
百灵闻言,脸上一红,连忙摆手:“没、没有的事,奴婢不敢,多谢侍妾,但这银子奴婢不能要。”
云筝不由分说地将银子塞进她手里,轻笑出声:“也是够为难你的。下次若再见到那鬼,直接拿扫帚赶他走便是。”
百灵声音越来越小:“侍妾您快别打趣奴婢了!那可是顾大人……奴婢、奴婢可不敢把他打走。”
“哦?真有那么可怕?”
百灵认真地点点头:“他吃人!!”
云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不再逗弄吓得快缩起来的百灵,摆摆手道:“好了。去沏壶好茶来,用我前几日得的那罐雪顶含翠,让珊瑚送过来就行了,你去休息。”
“没关系,奴婢一会儿送来。”百灵赶紧退下。
云筝这才朝着李芳菲走了过去。
李芳菲正站在窗边,看着院中覆雪的石榴树出神。
她今日仍是一身利落的骑射服打扮,只是外面罩了件锦缎披风,显得英气而不失贵气。
“李姐姐。”云筝笑着迎上前,“刚从淑妃娘娘处过来?”
李芳菲闻声回头,脸上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是了,刚从淑妃娘娘宫里出来,想着这京城里能说上几句真心话的人不多,便冒昧过来叨扰了。”
“姐姐这是哪里话?”云筝拉住她的手,引她到软榻上坐了,“你肯常来,我求之不得。”
“正好我这儿冷清,你来了还能给我讲讲宫外的新鲜事。”
“说不定啊,哪天我还能在院里摆个武器架子,请姐姐教我几手防身的功夫呢。”
李芳菲被她说得笑起来,却摇头道:“你这身子骨呀,怕是经不住摔打。我们北疆的女子,都是从小在马背上滚大的,皮实惯了。”
云筝轻声问道:“京中数月,姐姐不习惯吧?”
李芳菲目光又投向窗外:“习惯不习惯的,我也说不好。”
“这京城的雪,下得秀气,落地即化,湿漉漉的。”
“不像我们北疆,那里的雪才叫雪,干爽、颗粒粗,一下起来便是扑天盖地,能埋过半人高。”
“雪停后,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极安静,只能听到风刮过雪原的呜咽声,还有远处狼群的嚎叫……”
云筝静静听了一会,问:“啊?那姐姐你遇上过狼吗?可怕吗?”
李芳菲平淡地看着她:“狼有什么可怕的,你比它弱,它才是狼,你比它强,它就是狗。”
“北地的狼群跟着我们杀过蛮子的人,喝过蛮子的血,虽是畜生,但有时候得用起来,可比人强。”
云筝心里了然,那秦牧秦小公爷,在李芳菲眼里,可能还比不上一头狼有魅力。
云筝叹了口气说:“北疆比这边冷吧?”
“嗯,北地是很冷,却也干净得很。”李芳菲无奈笑道,“不像这里,阴冷潮湿,缠缠绵绵的,真真叫人骨头缝里都透着一股不舒服。”
“说起来让云侍妾见笑了,明明我也是生在京城,长在京城,八岁才随父兄去戍边的……”
云筝点头,她明白李芳菲的难受。
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虽然生在这个时代,长在这个时代,但心心念念的都是后世的平等与自由。
她叹了口气,轻声问:“姐姐是想回北疆了?”
李芳菲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有些涩然:“想又如何?陛下还没有死心,总觉京中才俊众多,盼着我在京中觅得一个好归宿。”
“可我不知道望北四城的百姓,今冬不知炭火可足?”
“鞑子冬日缺粮,时常南下劫掠,不知王副将他们可能应对周全……”
云筝知道她挂心从小一起长大的军民们,只能宽慰道:“陛下也是怜惜你,不愿你回到那苦寒之地是去受罪。”
李芳菲叹息一声:“我知道。陛下的好意,我心中感念。只是终究意难平。”
“父兄一生心血皆在边关,我虽力薄,也总想能做些什么,而非困于某个王公贵族的后宅,终日琢磨钗环衣裙、人情往来。”
她的声音里,透出深深的无力感。
虽然不愿意,但又如何,她一个女子,又能抗争多久?
到最后,大概也只能认命吧。
云筝一时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劝她等待机会。
李芳菲也是这么想的:“家里的姨娘们都很担心,怕我再这么挑下去,名声就挑臭了。”
“可我压根没想挑啊,我只是想拖着,婚嫁之事,能拖一天是一天。”
“现如今,就连北疆的旧部都劝我,说这女人啊,年纪大了就不好嫁了,还是要趁着年轻貌美嫁个好人家。”
“但我觉得,若不好嫁了那不正好就不嫁了?也许,到那个时候,陛下就能放我回去了吧……”
云筝看着李芳菲,就像在看一头被困住的猛兽。
可惜,现在周允祚还没有掌权,云筝距离政权中心还太远了,除了提供一些情绪价值,她几乎提供不了任何一丁点帮助。
又安慰了两句,云筝问她:“对了,你在北疆,听说过被发配过去的前尚书令林文正林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