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召令如同一场夹杂着冰雹的暴雨,劈头盖脸地砸向了金辉公国的每一个角落。
对于生活在公国内陆的贵族而言,这更像是一场遥远的雷声,除了带来几分谈资和对战争红利的幻想,并未激起太多波澜。
但对于那些领地与北方山脉接壤的边境领主来说,这道命令不啻于一记响亮的耳光。
西境的科尔宾男爵,就是其中之一。
他的领地贫瘠得能跑耗子,全靠着与山脉另一头的“共和国”进行一些私下的毛皮和草药贸易,才勉强维持着城堡不塌,仆人不断炊的体面生活。
当公爵的传令官,将那份印着雄狮纹章的羊皮纸扔在他面前时,科尔宾男爵的脸,比刚下过雪的山路还要难看。
为阿尔特留斯家族复仇?
复仇你奶奶个腿!
科尔宾在心里破口大骂。
老伯爵在的时候,每年光是过路商队的税就刮掉他半条命。
现在那帮自称“共和国”的年轻人,不仅买卖公平,价格公道,去年还免费帮他修缮了那条该死的、一下雨就塌方的山路!
他打心底里一万个不想参战。
“男爵大人,公爵的命令,您应该明白分量。”
传令官皮笑肉不笑地提醒道,眼神轻蔑地扫过男爵那略显寒酸的城堡大厅,鼻子里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嗤笑。
科尔宾男爵攥紧了拳头,骨节捏得发白,最终又无力地松开。
他只是个男爵,一个被扔在边境自生自灭的倒霉蛋,拿什么去对抗公国的意志?
传令官前脚刚走,他的管家后脚就面色苍白地跑了进来,嘴唇都在哆嗦。
“老爷,本地的……本地的哈罗德主教,前来拜访。”
科尔宾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凉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哈罗德主教是惩戒主教马尔的狂热追随者,以手段强硬、信仰审查严苛而着称,人送外号“信仰猎犬”。
他这个节骨眼来干什么?
不言而喻。
好家伙,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公爵要我的兵,教会这是要我的命啊!
很快,一个面颊瘦削、眼神锐利得像鹰隼的黑袍主教,便在一队教会护卫的簇拥下,闲庭信步般走进了大厅。
“日安,我亲爱的科尔宾男爵。”
哈罗德主教的脸上挂着和善的微笑,但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听闻公爵大人吹响了惩戒的号角,我特来为您和您勇敢的士兵们,献上主的祝福。”
“感谢您的仁慈,主教大人。”
科尔宾男爵不得不躬身行礼,姿态谦卑到了尘埃里。
“哦,不必客气。”
哈罗德主教慢悠悠地踱着步,手指轻轻拂过大厅里的一面挂毯,仿佛在检查灰尘,“主的荣光,需要每一位虔诚的信徒去扞卫。尤其是在这个邪恶与异端思想滋生的时代,信仰的纯洁性,就显得尤为重要。”
他停下脚步,转过头,目光幽幽地盯着科尔宾男爵。
“我听说,您的领地,与北方那片被阴影笼罩的土地,贸易往来颇为频繁?”
科尔宾男爵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只是一些……一些微不足道的山货交易,主教大人,为了糊口。”
“是吗?”
哈罗德主教微笑着,那笑容像蛇一样冰冷,“有时候,魔鬼的低语,就是通过这些‘微不足道’的渠道传播的。一个家族的信仰是否虔诚,往往也体现在对异端的态度上。”
他走上前,亲切地拍了拍科尔宾男爵的肩膀,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针。
“公爵的‘惩戒联军’,既是世俗的征伐,也是一场信仰的考验。我想,男爵大人一定不会让主失望,更不会让教廷的‘审查官’们,对您家族的信仰纯洁性,产生任何……不必要的疑问,对吗?”
科尔宾男爵的脸彻底没了血色。
他明白了。
这是最后通牒。
若不响应征召,他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公爵的怒火,还有来自教廷的宗教审判。
前者会夺走他的领地,后者则会要了他的命,顺便让他整个家族都背上“异端协作者”的污名,连祖坟都得被刨出来用圣水泼一遍。
他有的选吗?
“我……我明白了。”
科尔宾男爵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为了主的荣光,我将……献上我的一切。”
哈罗德主教满意地笑了,那笑容终于带上了一丝真诚。
“主会记住您的忠诚,男爵大人。”
与科尔宾男爵的愁云惨淡不同,东部的雄鹰伯爵,在接到征召令的当天,就兴奋地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
这位伯爵野心勃勃,早就对阿尔特留斯家族那富饶的矿脉垂涎三尺,做梦都在流口水。
如今,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送到了嘴边,他简直心花怒放。
“我的骑士们!我勇猛的士兵们!”
宴会上,喝得满脸通红的雄鹰伯爵高举酒杯,对着台下那些装备精良的私兵们高喊,“磨亮你们的剑,喂饱你们的马!公爵大人给了我们一个发财的机会!北方的土地,北方的矿山,还有那些工坊里数不清的财富,都在等着我们去拿!”
他根本不提什么复仇和荣誉,嘴里全是赤裸裸的利益。
“都听好了!这次不是打仗,是抢劫!谁砍的人头多,谁分到的金子就多!谁第一个冲进他们的城镇,里面的女人随便挑!”
“吼!”
台下的士兵们发出一阵野蛮的嚎叫,眼中闪烁着贪婪与嗜血的光芒。
在公国的各个角落,类似的情景不断上演。
一些与共和国有着千丝万缕贸易关系的小领主,在公国的军事威慑与经济利诱下,唉声叹气地凑齐了必须出征的骑士名额,私下里却叮嘱自己的指挥官“保命第一,打仗第二”。
而另一些早就对传统秩序不满,却又不敢反抗的失意贵族,则将这次战争视为重新洗牌的良机,几乎是倾巢而出,将家族最后的本钱都押了上去。
在短短数周之内,响应征召的贵族多达十余个。
金辉公国本部最精锐的三个常备军团,作为惩戒联军的核心,率先开拔。
紧随其后的,是像雄鹰伯爵那样打了鸡血的野心家们率领的私兵,他们装备精良,士气高昂,仿佛已经看到了金山银山在向自己招手。
队伍的末尾,则是那些被逼无奈、各怀鬼胎的小领主们拼凑起来的杂牌部队,他们衣甲不整,人心涣散,更像是一群被押送上刑场的囚犯。
但无论如何,当这些部队从四面八方汇集到公国南部的集结平原时,那连绵不绝的营帐和漫山遍野的旗帜,依旧形成了一股令人望而生畏的庞大力量。
“惩戒联军”的规模,在纸面上迅速膨胀到了一个惊人的数字。
——号称十五万大军。
这股由贪婪、野心、恐惧和狂热扭曲而成的军事洪流,带着足以碾碎一切的气势,开始缓缓向北移动。
辉耀城,公爵府的书房内。
奥古斯都公爵站在一幅巨大的军事地图前,他身后的侍从官正将一枚又一枚代表着归顺家族的旗帜,插在地图上的相应位置。
看着地图上那一片密密麻麻、最终汇成一个巨大红色箭头的旗帜海洋,奥古斯都的脸上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
在他看来,用这股不可阻挡的洪流,去碾碎那个龟缩在偏远山区的弹丸小国,根本不存在任何悬念。
那甚至算不上一场战争,顶多是一次声势浩大的武装游行。
他转过身,对身后的侍从官吩咐道:
“传令下去,让军需官把庆功宴的酒提前运到前线。我可不想在那种穷山僻壤浪费太多时间。”
“是,公爵大人。”
奥古斯都公爵发出一阵低沉而愉悦的笑声,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君临北境,将那片富饶的土地和先进的工坊尽数收入囊中的情景。
这,不过是个时间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