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推开时,我正低头看着桌上的文件夹。脚步声在空荡的练习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但我没抬头。手指已经摸到了封面边缘——那本该是关毅亲手放在这里的《阶段性康复训练安排》,可此刻握在手里的纸张太轻,装订也松散得不像他做事的风格。
我翻开第一页,心跳慢了一拍。页码错乱,动作图示的方向标反了,节拍表上还多了几处陌生的红笔批注。我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右腿发力提前半拍”,这根本违背了昨天我们讨论过的节奏逻辑。
可我没有多想。关毅昨晚说过要调整计划,或许这是新的版本。我合上文件,走到镜子前站定,深吸一口气,开始热身。
第一个基础组合就出了问题。按照资料上的提示,我在转身时强行让右腿主导重心转移,结果脚跟一滑,整个人歪向一边。我扶住镜面才没摔倒,额头已经渗出一层汗。再试一次,还是不对。肌肉记忆和眼前的动作指令冲突得厉害,像两条不同频率的线缠在一起,越拉越紧。
我停下来,翻回资料第一页,仔细对照之前的笔记。那本子还在包里,是我自己记的每个动作要点。翻到相同章节,我发现原方案写的是“左腿引导,右腿缓冲”,而现在这份却完全颠倒。不只是这一处,接下来三组衔接步也都改了发力顺序,连音轨匹配的时间点都偏移了近两秒。
冷意从后背爬上来。
这不是疏忽,是故意的。
我捏着手机想打给关毅,屏幕亮起又暗下去。他知道我在练,但制作会议还没结束,助理说不能打扰。我转头问前台有没有收到更新通知,那边只回了一句:“流程正常,不会有误。”
没人帮我确认。
我坐在角落喘气,膝盖上的护膝压着皮肤发烫。窗外天光渐亮,练习室陆续有人进来,脚步声、音乐声混成一片。我不能再按这份资料练下去,可也不敢完全抛开它——万一其中有部分是真的调整呢?
最后我决定只做熟悉的动作,避开所有新编排的部分。可这样一来,训练量大打折扣。原定八组连跳,我勉强完成四组,而且质量远不如前两天。中途考核老师路过,站在门口看了几分钟,皱着眉走了。
中午我没去食堂,在储物柜前翻着那份文件,一张张拍照存证。纸张边缘有打印店特制标签,日期显示是今天早上七点十五分,申请权限署名是徐若琳的助理。我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很久,手指慢慢收拢。
下午继续练的时候,我试着自己修正动作,可每次刚找到感觉,脑子里就会冒出那句红笔批注:“提前半拍。”像是有人在我耳边反复提醒,逼我怀疑自己的判断。我停下又试,试了又停,汗水顺着下巴滴在地板上,砸出一个个深色圆点。
终于熬到傍晚,练习室重新安静下来。我靠在墙边整理背包,手还在抖。那份假资料被我折好塞进内袋,外面裹着旧毛巾,像是藏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门突然被推开。
关毅走进来,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你今天的动作怎么全是错的?”
我抬头看他,喉咙动了动,没立刻说话。
他径直走到镜子前,比划了一个刚才我跳过的转身。“这个衔接,你用了右腿发力?谁让你这么做的?”
“资料上写的。”我把手机递过去,打开照片,“今早放在桌上的,我以为是你更新的计划。”
他接过手机,一页页翻看,脸色越来越沉。看完最后一张,他直接走向控制台,调出原始电子档。屏幕并列对比下,错误一目了然:动作顺序颠倒、节拍标记偏移、甚至连保护性辅助动作都被删掉了。
“这份纸质版是谁印的?”他声音很冷。
“系统记录显示,”他盯着后台数据,“今早七点十四分,由徐若琳名下的管理权限申请调取,并指定后勤重印配送至你的储物区。”
我坐在那儿,没出声。心里那根绷了一整天的弦,终于断了。
关毅转身就往外走,我下意识叫住他:“你要去找她吗?”
他停下,背对着我:“现在不是时候。”
然后他去了监控室。二十分钟后回来,手里拿着一段视频拷贝。画面里,一名后勤人员清晨趁无人时将文件夹放进我的柜子,动作熟练,显然早有准备。关毅低声打了几个电话,人事部门的人很快介入,对方承认收了钱,是徐若琳亲自经手的交易。
他一句话没说,只是默默拿出打印机,重新调出正确版本,一页页打出来,装订整齐,封面上用黑色签字笔写下我的名字。
“明天开始,”他把新资料放在我手边,“我陪你练。”
我低头看着那本崭新的册子,指尖划过封面。纸张厚实,边缘裁切工整,和早上那份轻飘飘的假货完全不同。我想说谢谢,可话卡在胸口,只化成一声极轻的呼吸。
“她为什么这么做?”我终于问出口。
关毅站着没动,目光落在我脸上,又缓缓移开。“因为她怕你真的站起来。”
我没再说话。练习室的灯一盏盏熄灭,只剩下头顶最后一排还亮着。其他人早就走了,空调嗡嗡响着,吹得地面一张废纸轻轻打转。
我慢慢把旧鞋脱下来,检查底面。橡胶片彻底脱落了,边缘裂口参差。我把它捡起来,攥在手心,和那份假资料一起塞进包里。
起身时膝盖一阵抽紧,我扶了下墙才站稳。关毅看着我,没伸手扶,也没再说话。他在门口站了几秒,转身离开前留下一句:“别碰那些东西了,明天我会锁好你的柜子。”
门关上后,我坐回原位。
练习室只剩我一个人。窗外夜色浓黑,楼下的路灯照不进来,只有电脑屏幕还亮着一点微光。我打开包,取出那份正确的训练手册,一页页翻过去。每一个动作标注都清晰准确,关键节点还有他手写的提醒:“慢转”、“呼气同步”、“重心下沉”。
我用指腹摩挲着那些字迹,一笔一画都熟悉。这才是他会做的事——不说多余的话,但每一步都替你想好了。
包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我没去看。可能是妈妈,也可能是公司群消息。我现在不想接任何电话。
我把手册合上,放在膝盖上,双手压住边缘。镜子里映出我的脸,头发凌乱,眼底发青,可眼神还在。
门外走廊传来清洁员推车的声音,由近及远。灯忽然闪了一下,我没抬头。手指仍紧紧压着那本册子,像抓住唯一没被碰过的土地。
楼下电梯“叮”地响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