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歌细想着,晏鹤川此言也并无道理,若晏鹤川有称帝的野心,自然一早就可将那叶家处置而后快,可这样一个傀儡,哪怕是李代桃僵的,于叶家,于他,于当时的大黎而言,都是最好的存在。
毕竟国若无储君,必然会乱了朝纲。
“幼帝一事,自打他‘出生’那日起,本王与先帝便知了。无论他是否是先皇后所出,皆非先帝之子——”晏鹤川话里有话。
当年先帝从未与叶氏同过床,又怎会有这一个孩子。
当年叶氏为上龙榻用尽手段,假意与先帝醉酒,伪造了二人同房之事。可先帝将一切看在眼底,故意入其圈套,想看看她之后会使什么手段。
果不其然,“凭空”有了身孕。
这孩子是与谁人来的,先帝不是不知,只是故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需要一个孩子,可自爱妻丧命,早就对这男女间的情爱之事没了半分念头。
谁来坐这皇位、是否是褚家的血脉,于他而言,都无甚紧要。去他所谓的是不是对得起皇室的列祖列宗,能将他们给他的残局收拾成今日这般他已然费了半生心血,他只知他这一生虽已失去梅岚,却不能再对不起梅岚。
这大黎需要的是一个可安民心的天子,至于这天子,需得姓褚,仅此而已。
可他的血脉,只有安歌。
于是他筹谋着,甚至与晏鹤川好声好气商讨着,想了一堆的法子可让他名正言顺地登上这把龙椅,晏鹤川无论如何都不愿同意。
宁愿坐在摄政王的位置背着那谋朝的骂名替他看顾着大黎的江山,也不想要那万人之巅。
昭平帝后半生几乎都在为自己的女儿与大黎的后世百年所谋划,他算着若是自己的女儿回京,她要当太平享乐的长公主,那就给她无尽的尊荣与一生的富贵。她若想要那至高的权势,登上那九五之尊,那就让她当这大黎的皇帝。
他在临了的那几日,告诉晏鹤川:“你若不想要管这摊子事了,就找一个可替你的人,你自八岁起,就随着朕,没过上几天太平日子,净吃苦头了。”
“唯有一事……你既唤我一声义父,那歌儿便是你的妹妹,她回来后,你要替朕照顾好她,如兄如父,护她此生周全。她想喜欢什么人,想成为什么人,都可以。不过你啊,可得替朕给她掌掌眼,别让她在大好的年纪给哪个不成气候的臭小子骗了去,毁了一生。”
“若她不想要这大位,而这启儿也可为一代明君,便让启儿稳坐这江山,朕也允了。”
甚至半开玩笑半认真:“若他二人都不成器,那你就辛苦些,为了大黎子民,夺一下位吧。当皇帝也没什么不好的,你看朕这大半辈子也就只是出不去皇宫罢了,这人人都得敬着你,人人都得捧着你……他二人,朕尚不知来日会如何,但若你来当这皇帝,定会是个明君……”
安歌看着对座的晏鹤川神色复杂,似是带着其它化不开的愁绪,她与他说话,他似乎也走了神。
“王兄!”
安歌微微撇了撇嘴,又蹙着眉唤了一声:“王兄!”
她探着身子过去,在他面前晃了晃手。
待晏鹤川回望过来时,她偏偏身子平衡没稳住,隔着桌案朝着他的方向就要摔去。
晏鹤川眼疾手快地扶着她,眼底带着些许无奈,语气却是宠溺:“怎么?还想再磕两个包?”
安歌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微微垂了眸,将手腕从他手中挣脱开,轻声埋怨着:“是王兄没有听我说话,我都唤你好几声了。”
“好。”他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是王兄不好。”
每每她一句话落下,他也不论是否真是他的错,都会这般温柔迁就地认下。
安歌哪里还会责怪他,她随手拿起他茶案上的果子吃着,一边好奇地支着头,对上他那双深眸:“王兄方才可是想到了什么?从未见你这般出神……”
“想到了先帝。”他坦然答着,见她吃东西,于是抬手想去点炉火煮点茶。
便被安歌出声制止:“夜深了,喝茶会睡不着的!王兄不许喝了。”
晏鹤川顺从地撤了手:“好……”
转而拿起一旁的水壶为她拿了杯盏添了水,放到她的面前。
安歌原以为他是自己想喝,未曾想是想煮给她的,心中不禁窃喜着。
她一边捧起杯盏小口喝着,一边好奇地问着:“为何会想到父皇?想到他什么?”
“想到他撒手人寰时,留下的某些烂摊子。”晏鹤川眼底无奈,语气却是带着几分玩笑的轻快。
未料眼前的小丫头却听了进去,敛了神色,竟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了句:“那……我也是他留下的烂摊子吧?”
晏鹤川微微眯了眯眼,听她这番话,心中一阵荒凉,一手支在案上扶着额头点了点,似是有些头疼地唤了她的名字:“安歌……”
他极少喊她的名字,大多时候都是她的小名。
安歌望着他,正襟危坐。
“本王一直以为,你该是个很聪明的孩子。”
“我是啊!”安歌毅然决然地点头。
“是吗?”他语气染着几分好笑,转而严肃了几分,“那就该知道那些话,本王不会也绝不可能用来指代你。”
“你不知本王寻到你时有多庆幸……”
安歌怔愣地听着他神色认真而坚定,缓缓地解释:“那些烂摊子是指叶氏、是指一些此前先帝尚在人世之时,我们未能处理好的事,并非是你。你是先帝与先皇后留在这世间的明珠瑰宝,照顾你一事——”
他话语一顿,随后道:“是他们留给本王最好的奖赏。”
安歌闻言,有些恍惚地顿住了吃着糕点的动作。
一颗心又不可控地被他那温柔的话语牵动着狂跳不止。
她躲闪着垂着眼,压抑着唇角想扬起的笑,抿着空了杯盏挡着脸,轻轻道了一句:“哦……”
见她反应迟钝,晏鹤川不禁眉心一蹙,这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微微肃声警告:“来日若再把自己放在无关紧要的位置,本王定——”
“你舍得?”她挑衅地抬起眼。
警告的话还未出口,就被她机灵地张口拦住。
晏鹤川喉间上下一动,沉默不语,只探究地紧紧盯着她那张带着俏皮的脸。
他在胸中无奈地舒了一口气,看着她伸手将空了的杯盏推来,认命地给她斟上水。
谁料她下一步,竟是将手中那最后那一小块糕点,一大口地塞入嘴中,得寸进尺地将那沾了糕点屑的手也一并伸了来,故意傲娇地抬着眼,扬了扬下巴,示意着他给她擦干净。
那小眼神似乎是在强调着这个“奖赏”二字。
罢了,赖着他总比避着他好。
胆子大就大吧,奖赏总该是要捧在手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