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幽冥号角的余韵仿佛还粘稠地缠绕在灵魂深处,带着九幽之下的寒意。方朝阳撑着窗沿,指尖因用力而发白。窗外,城市的灯火在寻常地闪烁,但在他的感知里,那灯火之下,无数细微的、原本蛰伏的阴秽气息,正如同被惊扰的虫豸,开始不安地骚动。
号角声是针对玉姑师叔的?还是针对所有被惊动的“东西”?
他猛地回头,看向供桌上那彻底黯淡、裂纹如同死蛇般的玉佩,又摸了摸怀中同样灵气大损的太平法印。第一次尝试“引导”而非“镇压”,几乎耗光了他本就不算深厚的真炁,还引来了更可怕的存在。这条路,走得通吗?
但师傅笔记里那句“一线生机”和图画中道人持玉佩抗争的身影,如同微弱的火种,在他几乎被绝望淹没的心头摇曳。
不能放弃。
他深吸一口带着残留腥气的冰冷空气,强迫自己冷静。当务之急,是恢复力量,并弄明白两件事:幽冥号角的真相,以及那个被符纸紧紧封印的黑陶罐里,到底藏着什么。
他盘膝坐下,不顾地上的狼藉,运转太平清领书心法。这一次,吸纳天地灵气的速度变得异常缓慢和晦涩,仿佛空气中也掺杂了那号角声带来的无形杂质。足足调息了一个时辰,体内才重新汇聚起一股微弱的气流,胸腹间的剧痛稍减,但距离全盛状态还差得远。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帆布包上。伸手将那个黑陶罐拿了出来。
罐子不大,入手却异常沉重,冰凉的触感直透骨髓。封口的深黄色符纸,朱砂符文殷红刺眼,那镇压的力量如此强横,以至于方朝阳的手指在靠近时都能感觉到隐隐的排斥。
师傅用如此强大的符箓封印,这里面绝非凡物。是克制玉姑师叔的法器?还是……更危险的东西?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揭开符纸。而是再次展开师傅的笔记,仔细搜寻关于这个罐子的任何线索。终于,在笔记最后一页的夹缝里,找到了一行几乎被忽略的、用极细墨笔写下的蝇头小字:
“罐中封存‘净魂炎’,取自地心阳煞,暴烈无比,唯以至纯之心念及同源精血方可引动一线,慎之!慎之!”
净魂炎?地心阳煞?
方朝阳心头一跳。这是一种他只在某些古老杂闻中见过的奇物,传说至阳至刚,能焚尽世间阴邪,但也极难操控,稍有不慎,未伤敌先伤己。师傅竟然收集了这个,还封印起来?
“唯以至纯之心念及同源精血方可引动一线……”
至纯之心念?同源精血?
他的血,作为牛天柱的嫡传,自然是同源。但至纯之心念……是指毫无杂念,还是指特定的意念?比如……化解怨念的“善”念?而非诛灭的“杀”念?
这似乎又与“逆转化煞”的思路隐隐相合。
他盯着那黑陶罐,内心天人交战。这无疑是一张强大的底牌,但也可能是一把双刃剑,甚至是一个引爆的炸药桶。在自身状态不佳、对玉姑师叔和幽冥号角都了解甚少的情况下,动用它,风险太大。
先弄清楚幽冥号角再说。
他收起黑陶罐,站起身。体内的些许真炁让他稍微有了些行动力。他需要信息,需要知道那号角声之后,这座城市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
他再次离开了往生斋,这一次,他刻意收敛了所有气息,如同一个普通的夜归人,融入了昏暗的街巷。
夜色下的城市,表面依旧平静。但方朝阳敏锐地察觉到不同。
街角的流浪猫狗不见了踪影。路灯的光晕边缘,似乎缠绕着淡淡的、不自然的黑气。偶尔路过还在营业的便利店,里面的店员脸色苍白,眼神游离,时不时惊恐地看向窗外。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感,普通人或许只觉得今晚格外心慌气短,但在方朝阳眼中,这是阴气上升、阳气受压的明显征兆。
他拐进一条更偏僻的小巷,这里靠近老城区的一片待拆迁区域,阴气本就较重。刚走进巷口,他就停住了脚步。
巷子深处,一个模糊的、半透明的人影正蹲在墙角,对着墙壁一下一下地磕着头,发出沉闷的“咚……咚……”声。那是一个穿着几十年前款式工装的老鬼,浑浑噩噩,本是地缚灵一类无害的存在。
但此刻,这老鬼的身上,竟然也缠绕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与那幽冥号角同源的阴冷波动!它磕头的动作变得机械而用力,额头撞击的地方,墙壁开始出现细微的、如同蛛网般的裂纹,一丝丝黑气正从裂纹中渗出。
它在……被号角声催动?在无意识地破坏某种地脉的平衡?
方朝阳心中一凛。这号角声的影响范围,远比他想象的更广!它不仅在召集强大的邪祟,甚至还在催化、扭曲那些原本弱小的灵体!
他正想上前查看,突然——
“咯咯咯……”
一阵熟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诡笑声,从他身后极近的地方响起!
方朝阳浑身汗毛倒竖,猛地转身!
身后空无一人,只有巷口吹来的阴冷的风。
但那股浓郁得化不开的、带着血腥味的怨气,却如同实质的墙壁,将他堵在了巷子里!
是玉姑师叔!她来了!或者说,她的一部分力量,循着某种联系,追来了!
巷子两旁的墙壁上,开始迅速浮现出一个个暗红色的、扭曲的符印,与赵寡妇家厨房墙上的如出一辙,但更小,更密集,如同活着的苔藓般蔓延开来!这些符印散发出邪异的光芒,彼此连接,瞬间形成了一个简陋却有效的困阵!
空气中的温度骤降,方朝阳呼出的气息变成了白雾。他感到体内的真炁运转都变得滞涩起来。
“找到……你了……”一个飘忽不定、充满恶毒笑意的女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分辨不出具体方位,“小师侄……你的血……很香……”
一道红影如同鬼魅,在巷口一闪而逝!
方朝阳握紧了太平法印,但法印光芒黯淡,在这充满扭曲太平符力量的困阵中,效果大打折扣。他另一只手探入帆布包,摸到了那个冰冷的黑陶罐。
用,还是不用?
就在他犹豫的瞬间,那飘忽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号角已响……时辰将至……待‘百鬼夜行’……便是尔等……葬身之时……”
百鬼夜行?!
方朝阳心头巨震!幽冥号角,是在为一场百鬼夜行做准备?!而那时辰……难道就是玉姑师叔彻底完成某种蜕变,或者天劫正式降临的时刻?
他必须立刻突围!把消息带出去!至少,要通知特殊部门的人早做准备!否则,一旦百鬼夜行在这座城市上演,后果不堪设想!
“师叔!”方朝阳猛地大喝,试图吸引那飘忽意识的注意,“师傅当年或有苦衷!你恨他,恨太平道,但城中百姓无辜!”
“无辜?”那声音陡然变得尖利,“牛天柱锁我魂时,可曾想过我无辜?!这世间,何来无辜?!皆是他道途之祭品!”
话音未落,困阵光芒大盛,无数道暗红色的、如同触手般的怨气从墙壁符印中射出,从四面八方缠向方朝阳!同时,那道红影再次出现,这一次,直接出现在方朝阳头顶上方,一只惨白浮肿、指甲乌黑的手掌,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朝他天灵盖狠狠抓下!
避无可避!
方朝阳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不再犹豫,左手太平法印勉强绽放玄黄光芒护住头顶,右手猛地从帆布包中掏出那个黑陶罐,一口咬破自己左手拇指,将渗出的鲜血狠狠抹在封口的符纸之上!
“以血为引,心念为凭!净魂炎,开!”
他凝聚起脑海中所有的意念——不是毁灭,不是镇压,而是那幅预言图画中,道人持玉佩试图笼罩黑暗的、带着一丝悲悯与救赎的“引导”之念!连同他身为太平传人守护苍生的责任之心,尽数灌注其中!
嗤——!
沾染了精血的符纸,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到,瞬间变得焦黑,然后化作飞灰!
黑陶罐的罐口,一道凝练到极致、只有手指粗细、却散发着恐怖高温与纯粹阳刚之气的纯白火焰,如同苏醒的毒蛇,猛地喷射而出!
这火焰出现的瞬间,周围缠绕而来的暗红怨气触手如同积雪遇沸汤,发出“滋滋”的哀鸣,瞬间气化消散!那抓向天灵盖的惨白手掌更是如同被烙铁烫到,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尖叫,红影剧颤,猛地向后缩去!
纯白的净魂炎在空中一旋,并未追击,而是化作一道温暖的光圈,将方朝阳笼罩其中。光圈之外,那邪异的困阵符印如同被灼烧般迅速黯淡、剥落!
有效!
但方朝阳也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摇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仅仅是引动这一线净魂炎,几乎瞬间抽空了他刚刚恢复的所有真炁,甚至伤及了本源!而且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净魂炎极其不稳定,在他手中如同脱缰的野马,若非那“至纯之心念”勉强束缚,恐怕第一个被焚毁的就是他自己!
他不敢停留,趁着困阵被破、玉姑师叔(或者说她的一部分)被净魂炎所慑的瞬间,强提最后一口气,转身朝着巷子另一端亡命狂奔!
身后,传来玉姑师叔那怨毒到极点的、仿佛能撕裂魂魄的尖啸:
“净魂炎?!牛天柱!!!你连这个都给了他!!!好好好!!!待百鬼夜行,我看你这小崽子还能撑到几时!!”
方朝阳充耳不闻,只是拼命地跑。胸膛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眼前的景物开始发黑。
百鬼夜行……时辰将至……
他必须立刻找到援手,必须阻止这一切!
他冲出小巷,踉跄着跑到大街上,不顾周围零星行人惊诧的目光,颤抖着手掏出手机,翻找着一个几乎从未拨打过的号码——那是师傅羽化前,郑重交给他的一个特殊部门的紧急联络方式。
电话接通了,他对着话筒,用尽最后力气嘶哑地喊道:
“我是方朝阳……牛天柱的传人……幽冥号角已响……百鬼夜行……即将……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