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挽歌是被宋灏微弱的咳嗽声拽回神的。他猛地抬头。
视线从林晓苍白的小脸移到地上的人,指尖还沾着林晓身上的凉意,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着,连呼吸都带着疼。
他踉跄着扑到走廊,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沙哑:“护士!护士!快来人!这里有人受伤!”
急诊楼的灯光惨白,照在他颤抖的指尖上,刚才与怨娘子缠斗时留下的伤口还在渗血,可他半点没察觉。
直到护士推着抢救车跑过来,围在宋灏身边忙碌,他才退到角落,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却感觉不到一丝寒意。
比墙壁更冷的,是林晓那双再也不会睁开的眼睛,是少年手里攥着的半颗橘子,橘子皮上还留着他下午捏过的温度。
他缓缓滑坐在地上,双手插进头发里。脑海里全是林晓的样子:在林晓家为他解数学题。
阳光落在他脸上,嘴角翘着的弧度;说“第一次跟同学打篮球没输”时,眼睛亮得像揉了星星。
接过橘子时,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小声说“风哥,这个好甜”。
那些鲜活的画面,此刻像淬了冰的针,密密麻麻扎进心里,每动一下,都疼得他几乎窒息。
“明明……明明都好了。”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要被走廊的风卷走,“郑浩没了,王校长被抓了,你都敢跟邻居打招呼了,都要进月考前二十了……”
怎么就偏偏在这时候,在他以为能护住这份安稳的时候,出了差错?
他恨自己的疏忽。恨自己没看穿怨娘子的调虎离山,恨自己被巷子里的缠斗绊住脚步,更恨自己明明知道浊音阁手段阴狠,却没在医院布下更严密的防护。
林晓那么小,那么努力地从阴影里走出来,他答应过要让他好好上学,要让他以后越来越好,可他连最基本的“活着”都没守住。
还有宋灏。那个总带着云台、笑起来眼睛弯弯的主播。
只是因为帮了林晓,只是因为喜欢听他弹琴,就被卷进这场风波,胸口插着染血的短刀,躺在地上说“对不起,没护住他”。
他明明只是个普通人,不该被这些灵力、浊气、争斗牵连,是他把人拉了进来,是他的无能连累了别人。
风挽歌抬手抹了把脸,指腹沾湿了一片,他才发现自己哭了。
不是号啕大哭,是那种压抑到极致的哽咽,喉咙发紧,每一声都像从胸腔深处挤出来,带着血腥味。
他想起伏羲琴刚才黯淡的光,琴身的星子失去了光泽,就像林晓眼里的光,再也亮不起来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琴音能净化浊气、能安抚人心,可在死亡面前,在没能护住想要守护的人时,这琴,这灵力,都显得那么没用。
而此刻,医院楼顶的风正卷着夜色,齐琼倚在水箱边,手里的黑色封皮本子刚合上,笔尖还残留着墨痕。
她低头看了眼本子上“目标情绪崩溃,灵力失控,防御彻底瓦解”的记录,又抬眼望向急诊楼那扇亮着灯的观察室窗口,眼底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风挽歌的痛苦,林晓的死亡,宋灏的重伤,在她眼里不过是“收集资料”的一部分。
她指尖划过手腕内侧那道淡黑色的爪印,指尖泛起极淡的黑雾,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伏羲后人的软肋,倒是比想象中更易击溃。”
本子被她塞进风衣口袋,转身时,衣摆在夜风中划出一道冷弧。
她没有再停留,身影很快融入楼顶的黑暗里,只留下一句极轻的低语,消散在风里:“资料收集完成,该回暗宗了。”
急诊楼里,护士匆匆从观察室出来,对风挽歌说“病人暂时脱离危险,但还需要手术”。
风挽歌点点头,却没力气站起来。他看着那扇紧闭的抢救室门,又想起病床上林晓冰冷的身体,心脏像是被挖走了一块,空落落的,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懊悔和痛苦。
窗外的乌云更浓了,连最后几颗星星也被遮住,整个夜空,都沉得像他此刻的心情。
.........
风挽歌是被指尖的刺痛惊醒的,输液管的针头硌着皮肤,窗外的晨光透过窗帘缝隙,在被单上投下一道细长的暖痕,冲淡了急诊楼整夜的惨白。
他眨了眨眼,视线从模糊到清晰,先看见的是黎明放在床头柜上的军绿色保温杯,再抬头,就撞进对方布满红血丝却松了口气的眼神里。
“你小子可真不让人省心。”
黎明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熬夜后的沙哑,他伸手探了探风挽歌的额头。
确认没发烧才坐下,“我在魔都刚收尾,就接到同事说你在医院昏过去了,连夜赶回来,生怕你再出点岔子。”
风挽歌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疼,黎明见状递过温水,他抿了两口,才哑着嗓子问:“宋灏……”
“放心,手术做了四个小时,医生说脱离危险了,就是得养段时间,以后不能再这么拼了。”
黎明顿了顿,看着风挽歌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又补充道,“林晓那边,我让同事帮忙处理了后事,按他之前提过的心愿,葬在了能看见西湖的山坡上,以后你想他了,随时能去看看。”
风挽歌的指尖攥紧了被单,布料褶皱里藏着未干的潮气。
他没说话,只是盯着床头柜上那盆刚换的绿萝,叶片上的水珠滚落,像极了林晓那天攥着橘子时,眼里没忍住的泪光。
黎明没再急着开口,只是从兜里掏出个苹果,用水果刀慢慢削着皮。
刀刃划过果皮的“沙沙”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像是在帮风挽歌捋顺心里的乱麻。
等苹果皮连成完整的一圈落在盘子里,他才把削好的苹果递过去,声音放得更柔:“我十八岁那年,在龙战组认识了个姑娘,叫阿晚。”
风挽歌接过苹果,指尖触到微凉的果肉,终于抬眼看向黎明。
“她比我早进组半年,第一次见她是在训练场,她拿着短刃,把比她高半个头的男队员撂在地上,眼里亮得像淬了火。”
黎明的目光飘向窗外,像是透过晨光看见了多年前的场景,“我们一起练体能,一起出任务,她会在我受伤时骂我‘笨’,却偷偷把自己的伤药塞给我。”
“我会在她生日时,跑遍半个城买她爱吃的糖糕。后来我们恋爱,逛遍了华夏的每个城市。”
“看遍了魔都的每场烟花,二十岁那年,她还跟我回了家,我妈握着她的手,说‘这姑娘好,以后就是我们家的人了’。”
说到这儿,黎明的喉结动了动,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刀柄:“可第二年冬天,我们去查一个浊气据点,她为了护一个孩子,被人偷袭,短刃刺穿了她的心脏。”
“我就站在三步外,看着她倒在雪地里,血把雪染成红色,我却连冲上去的力气都没有,那时候我才知道,‘无能为力’这四个字,比刀子扎在心上还疼。”
风挽歌咬了口苹果,清甜的味道里,却尝不出半分暖意,眼眶却慢慢红了。
“后来我疯了似的训练,把自己往死里逼,三个月后找到那个杀她的人,拼着半条命报了仇。可报仇之后呢?”
“我站在阿晚的坟前,看着她的照片,突然觉得自己像个无头苍蝇,每天除了喝酒,就是坐在她坟前发呆,连组里的任务都推了。”
黎明的声音顿了顿,“直到有天,李定国组长找到我,他没骂我,就说了一句话:‘阿晚用命护的孩子,现在在学校里好好读书;她守护的城市,现在有无数的人在安稳的生活。”
“你在这里消沉,她要是看见,会高兴吗?’”
风挽歌的肩膀轻轻颤了一下,手里的苹果差点滑落。
“我那时候才明白,难过不是错,但不能一直陷在里面。”
黎明看着他,眼神里有过来人的疼惜,也有战友的期许,“浊音阁就是想让你崩溃,想让你放弃,他们杀林晓,伤宋灏,就是赌你会被情绪拖垮,赌你再也握不住伏羲琴。”
“可你要是真这样了,林晓那句‘风哥,我会好好学’,不就白说了吗?”
风挽歌低头,看着苹果上咬出的牙印,眼泪终于没忍住,砸在果肉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他不是不知道这是浊音阁的圈套,只是一想到林晓再也等不到月考,再也不能和同学打篮球,再也不能拿着橘子说“好甜”,心脏就像被掏空了一块。
“我知道很难。”
黎明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带着安稳人心的力量,“但你别忘了,你手里的伏羲琴,不只是用来净化浊气的,它还载着华夏万年的念想。”
“载着阿晚这样的人用命守护的城市,载着林晓、宋灏,还有无数普通人对安稳日子的期待。不要忘记你的使命,你可是天命之人。”
风挽歌沉默了很久,久到阳光爬满了半个病房,才慢慢抬起头。他的眼睛还是红的,但眼底的迷茫少了些,多了点重新凝聚的光。
他攥紧手里的苹果,咬下第二口,这次终于尝出了一丝清甜。
“我知道了。”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比之前坚定了些,“等宋灏好点,我想去看看林晓。”
黎明点点头,嘴角终于勾起一点笑意:“好,我陪你去。对了,宋灏醒的时候还念叨你,说等他好了,还要听你弹琴,说直播间的观众都等着呢。”
风挽歌的指尖轻轻碰了碰腰间,那里藏着伏羲琴,此刻琴身似乎传来一丝极淡的暖意,像是在回应他的心意。
他看着窗外渐渐散去的云层,阳光洒在病房的地板上,像铺了一层碎金。
是啊,难过可以,但不能停下,林晓想看的“越来越好”,他得替林晓接着看。
浊音阁欠下的债,他得一笔一笔讨回来。他攥紧了拳头,心里的懊悔和痛苦还在,但更多的,是重新燃起来的决心。
为了林晓,为了宋灏,为了所有想好好活着的普通人,他不能让他们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