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别墅和“牧月科技”会议室内的暖意与成功形成残酷反差的,是陈枭那间终年阴冷的安全屋。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烟味和一种压抑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暴戾气息。
昂贵的红酒瓶碎了一地,猩红的酒液如同鲜血般泼洒在深色的地毯上,留下难看的污渍。
几个显示器屏幕也未能幸免,被砸得蛛网般碎裂,定格在“牧月科技新产品发布会圆满成功”、“‘牧月·启明’获业界高度期待”等刺眼标题上。
陈枭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受伤野兽,胸膛剧烈起伏,金丝眼镜后的双眼布满了血丝,眼神阴鸷得吓人。
他刚刚接到了“赤狐”的汇报。
关于“导师”吴教授那次精心策划的试探。
结果,一败涂地!
不仅没能撬开秦牧的嘴,摸清他记忆的深浅,反而差点打草惊蛇,引起了江月月那个女人的高度警觉!
吴教授描述秦牧最后那个眼神时,声音里残留的惊惧,透过加密通讯器清晰地传递过来,更是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陈枭脸上!
“……枭爷,目标……目标的反应远超预估!那不是普通的警惕或者愤怒,那是一种……一种近乎本能的、如同野兽般的危险直觉和压制!我的心理施压技巧在他面前完全无效!他……他好像能看穿一切!”
废物!
都是废物!
陈枭猛地一脚踹在身旁的控制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黑鹰折了。
网络捧杀的效果被江月月用强硬手段和公益捐赠化解了大半。
现在,连他寄予厚望的、最专业的心理试探,也以这种狼狈的方式收场!
那个秦牧,那个该死的“阎罗”!
失忆了都这么难缠!
简直像一只浑身是刺的刺猬,让他无处下嘴!
不,比刺猬更可怕。
刺猬只是防御。
而“阎罗”,哪怕在无意识的状态下,那瞬间爆发的冰冷杀意和审视,都让吴教授那样的专业人士感到胆寒!
这让他怎么向境外的主子交代?
为了这个“阎罗”,组织已经投入了巨大的资源,容忍了他多次的失败。
最近一次加密通讯里,主子那经过处理的电子音里,已经透出了明显的不耐和催促。
「‘钥匙’必须尽快找到!‘冥府’的遗产不容有失!陈,你的时间不多了。」
“钥匙”……
陈枭烦躁地松了松领带,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
他知道“钥匙”指的是什么。
那是能彻底唤醒“阎罗”,或者至少能控制他那种神秘医术和战斗本能的关键。
也可能是开启“天水”那个被摧毁的“冥府”基地里,某些未被发现的秘密的“钥匙”。
组织对“阎罗”和他掌握的东西,志在必得。
如果他再拿不出像样的进展……
陈枭不敢想象那后果。
他猛地走到酒柜前,也顾不上找杯子,直接抓起一瓶未开封的烈酒,用牙咬开瓶盖,仰头狠狠灌了几口。
辛辣的液体如同火焰般灼烧着他的喉咙和胃,却丝毫无法平息他心中的焦躁和暴戾。
他不能坐以待毙!
绝对不能!
江月月和那个该死的“阎罗”,必须为他们施加给自己的羞辱和阻碍,付出代价!
他重重地将酒瓶顿在桌上,残酒溅出,洒在他昂贵的手工西装袖口上,他也浑然不顾。
眼神中的疯狂渐渐被一种冰冷的算计取代。
硬的不行,软的不吃,心理试探也碰了钉子……
那就别怪他,动用更隐蔽、也更致命的棋子了。
他走到另一台完好的加密通讯设备前,接通了一个极少启用的、代号为“冬眠”的频道。
这个频道连接着的,是一枚他多年前就埋下、一直处于深度静默状态的棋子。
一枚在阳光下拥有极高声望和地位的棋子。
足以在关键时刻,给予“牧月”致命一击!
通讯接通,对面没有任何声音,只有轻微的电流杂音,显示对方在等待,且极其谨慎。
陈枭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开口。
“余老,许久不见,冒昧打扰。”
对面沉默了片刻,一个苍老、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权威感的声音缓缓响起,说的竟然是字正腔圆的中文。
“是陈先生啊。确实许久未联络了。何事?”
这位被称作“余老”的人,是国际医学界享有盛誉的神经科学权威,华裔,在国内医学界更是泰山北斗般的人物,德高望重,门生故旧遍布天下。
他即将作为首席专家,参与“牧月·启明”医疗版设备的国家级临床评审。
没有人知道,这位看似一生清誉、桃李满天下的医学泰斗,在多年前一次涉及其独子的跨国医疗丑闻中,曾被陈枭背后的组织抓住把柄,并以此要挟,成为了他们一枚潜伏极深的棋子。
多年来,这枚棋子从未被动用,静默得仿佛不存在。
直到今天。
“有一件小事,想请余老帮忙。”陈枭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眼底却是一片冰冷。
“哦?陈先生请讲。”余老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是关于一家名为‘牧月科技’的公司,和他们新推出的一款ptSd治疗设备。”陈枭缓缓说道,“这家公司,以及其技术来源,可能涉及一些……不太合规的操作,和数据上的……修饰。”
他巧妙地引导着,将脏水泼向“牧月”。
“余老德高望重,在即将进行的临床评审中,想必会以最严谨、最负责任的态度,来审视这款产品的每一个细节,尤其是……其长期使用的潜在风险,以及用户数据采集的伦理边界问题。”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
“毕竟,医学进步固然重要,但患者的安危和隐私,更是重于泰山。任何一点小小的疏漏,都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我想,以余老的严谨和责任心,是绝不会允许任何可能存在隐患的技术,轻易应用于临床的,对吗?”
通讯那头陷入了更长的沉默。
只能听到余老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陈枭并不着急,耐心等待着。
他知道,余老没有拒绝的资本。
那把悬在他和他儿子头上的利剑,随时可以落下,毁掉他经营了一生的声誉和家庭。
良久,余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妥协。
“老夫行事,向来只遵循医学规范和伦理准则。若‘牧月’的技术确有问题,老夫自然不会坐视。”
这就够了。
陈枭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胜券在握的、冰冷的笑容。
“那是自然。余老的严谨,业界共知。”他假惺惺地恭维了一句,随即切断了通讯。
安全屋内重新恢复了死寂。
只有残破的屏幕和满地的狼藉,诉说着刚才的狂怒。
陈枭走到唯一完好的监控屏幕前,上面显示着别墅区的远景画面。
他看着那栋被绿树环绕、灯火通明的建筑,眼中闪烁着恶毒而兴奋的光芒。
江月月……
秦牧……
享受你们最后的成功和温存吧。
很快,你们就会知道,被自己最信赖的“权威”,从你们最引以为傲的领域,给予致命一击,是什么滋味!
他仿佛已经看到,评审会上,余老那看似公正无私、实则字字诛心的质疑。
看到江月月百口莫辩、项目受阻的狼狈。
看到“牧月科技”刚刚建立的声誉,如何在这位泰斗的“严谨”之下,轰然倒塌!
这一次,他倒要看看,那个失忆的“阎罗”,还能有什么办法!
而此刻的别墅内,对此一无所知。
江月月正和秦牧一起,在厨房里笨拙地尝试着烘焙一种新口味的饼干。
面粉沾了秦牧一脸,他却玩得不亦乐乎,像个真正的大孩子。
温馨的灯光下,弥漫着黄油和糖分的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