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平静。
江月月每天忙于公司事务,“牧月科技”的发展势不可挡,合作邀约和赞誉纷至沓来。
秦牧大多时候都陪在她身边,在她办公室的休息区安静地看书,或者摆弄一些她给他准备的小玩意。
偶尔,他会去自己的工作室待上半天,出来时总会给她带点小惊喜。
一个能自动调节光线保护眼睛的台灯。
一个捏在手里会微微发热、能缓解她偶尔指关节酸痛的玉石握球。
每一件都简单,却无比贴心。
江月月很享受这种状态。
事业稳步上升,心爱的人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她甚至开始觉得,之前林婉儿提醒的那些危机,或许真的已经随着陈枭的暂时蛰伏而远去了。
她开始和秦牧讨论,等忙过这一阵,是不是可以休个假,去一个阳光明媚的海岛,就他们两个人。
秦牧听着她的描述,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期待。
他会很认真地问:“那里,安全吗?”
得到江月月肯定的答复后,他就会露出一个干净又带着点傻气的笑容,重重点头:“嗯!和月月一起去!”
然而。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江月月发现自己有些不对劲。
那种感觉来得很微妙。
像是有细小的虫子,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啃噬着她的神经。
她坐在办公桌前,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和报告,以前能轻易集中的注意力,现在却像断了线的风筝,总是轻易飘走。
心头会无缘无故地泛起一阵焦躁。
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却又抓不住头绪。
开会时,听到下属汇报一些微不足道的瑕疵,她竟然几次差点控制不住语气,想要厉声斥责。
这在以前是绝无仅有的。
她一直是冷静、理智的代名词。
夜里,她也睡得不安稳。
梦境光怪陆离,有时是哥哥浑身是血地站在她面前,欲言又止。
有时是秦牧眼神冰冷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醒来时,心头像是压着一块石头,沉甸甸的,带着莫名的空虚和心悸。
她把这些归咎于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以及内心深处对哥哥的思念和对秦牧过去的隐忧。
她试着喝更浓的咖啡提神,结果却让心跳更快,更加烦躁。
她甚至私下约见了心理医生,进行了一次短暂的咨询。
医生也只认为是压力导致的焦虑状态,建议她放松,多休息。
可她哪里真的能放松下来。
公司这么大一个摊子,暗处还有不知名的敌人虎视眈眈。
她只能强迫自己振作,把那些不适压下去。
……
秦牧的变化,则更加明显一些。
他对周围环境的警觉性,似乎提高到了一个夸张的程度。
在江月月办公室,窗外一只鸟突然撞在玻璃上,发出“砰”的一声轻响。
江月月只是被吓了一跳。
而秦牧却像是被按下了某个开关,整个人瞬间从沙发上弹起,身体微躬,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声音来源的方向,肌肉紧绷,仿佛下一秒就要扑出去。
那瞬间爆发出的凛冽气息,让刚好进来送文件的秘书手一抖,文件撒了一地。
还有一次,一个部门经理有急事,没敲门就直接推开了江月月办公室的门。
秦牧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抓起手边的一本厚重的硬壳书,手腕一抖,书页带着风声,“嗖”地一下擦着那个经理的耳边飞过,“啪”地一声狠狠砸在门框上!
经理僵在原地,脸都白了,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秦牧死死盯着他,胸口微微起伏,眼神里是未散的冰冷和……一丝几乎要失控的暴戾。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直到江月月带着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轻声唤他:“秦牧!”
秦牧身体一震。
眼中的冰冷和暴戾如同潮水般褪去,迅速被茫然和慌乱取代。
他看着地上散落的文件,又看看门口吓傻了的经理,再看看自己空空的手,脸上露出了做错事的孩子般的神情。
“月月……我……”他无措地看向江月月,声音带着一丝委屈和后怕,“我不是故意的……他……他突然进来……”
江月月压下心头的惊悸,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她先安抚了几乎要瘫软的经理,让他先出去。
然后走到秦牧身边,轻轻握住他还有些僵硬的手。
他的手很凉。
“没事了,秦牧,没事了。”她柔声安慰,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猛兽,“他是公司的经理,是来找我的,没有恶意。”
秦牧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她感到疼痛。
他低下头,把额头抵在她的手背上,声音闷闷的:“对不起,月月……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很烦……很想打人……”
他描述不出那种感觉。
就像是心里烧着一把无名火,看什么都不顺眼。
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他如同惊弓之鸟,本能地想要摧毁可能存在的威胁。
江月月看着他这副样子,心疼压过了刚才那一瞬间的恐惧。
她把他搂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
“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可能……可能是你太紧张了。”她试图给他,也给自己找一个理由,“以后我会注意,不让别人随便闯进来,好不好?”
秦牧在她怀里轻轻点了点头,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但两人之间,那层因为昨晚亲密而拉近的距离,似乎又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
第一次真正的摩擦,发生在一个傍晚。
江月月难得准时下班,和秦牧一起回家。
车上,她揉着发胀的太阳穴,随口提起了公司下一步的技术规划。
“牧月’的设备在ptSd辅助治疗领域反响很好,李博士团队建议,我们可以尝试探索更深度的神经介入领域,也许能帮助更多有严重创伤后遗症的人……”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秦牧生硬地打断。
“不行!”
他的声音比平时高了不少,带着一种近乎尖锐的反对。
江月月愣住了,诧异地看向他。
秦牧很少会对她的事情,尤其是工作上的事情,发表如此激烈和直接的意见。
他通常是她说好,他就点头,她说不好,他就跟着皱眉。
此刻,他眉头紧锁,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抗拒和……一丝厌恶?
“为什么不行?”江月月有些不解,也有些被冒犯的感觉,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锋芒,“这是很有前景的方向,也能帮助很多人。李博士他们的分析报告我看过,可行性很高。”
“就是不行!”秦牧固执地重复,双手紧紧攥成了拳,指节泛白,“那种地方……不能碰!很危险!”
他语焉不详,眼神有些混乱,似乎在努力回忆什么,却又抓不住。
只能凭借一种强烈的、源自骨髓深处的本能去反对。
“什么地方不能碰?秦牧,你说清楚点。”江月月追问道,连日积累的焦虑和此刻被他无理取闹般反对的烦躁交织在一起,让她的语气也冲了起来,“这是科技,是医学进步!我们不能因为未知的风险就固步自封!”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秦牧猛地转过头,瞪着她,眼睛里布满了细小的血丝,额角有青筋隐隐跳动。
那眼神,带着一种被侵犯了领地的野兽般的凶狠。
江月月被他这眼神刺得一痛。
心里那股无名火也“噌”地一下冒了起来。
“秦牧!你能不能讲点道理?这是我的公司,我的事业!我知道什么是对它好的!”她提高了音量,胸口因为生气而微微起伏。
“你不知道!”秦牧低吼,情绪明显失控,“你会害了你自己!也会害了别人!那种力量……不能乱用!”
他猛地抱住头,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脑子里剧烈冲突。
“我不知道……但我就是知道……不行……”
看着他痛苦的模样,江月月满心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冷水浇下,瞬间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心疼和无力。
她这是在干什么?
跟一个记忆不全、精神状态明显不稳定的人较什么真?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负面情绪,伸出手,轻轻放在他紧绷的背上。
“好了,好了,我们不争了。”她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疲惫,“你不喜欢,我们就不做这个方向,好吗?听你的。”
秦牧抬起泛红的眼睛,有些茫然,又有些委屈地看着她。
像是一只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主人凶的大狗。
他小心翼翼地抓住她的衣袖,声音沙哑:“月月……你别生气……我……我不是想凶你……”
“我知道。”江月月把他揽过来,让他靠在自己肩上,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我们不提这个了,回家我给你做你最喜欢的糖醋排骨,好不好?”
秦牧闷闷地“嗯”了一声,安静地靠着她,不再说话。
车内的气氛缓和下来。
但两人都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一道细微的、名为“情绪失控”的裂痕,已经悄然出现在他们之间。
像是精美瓷器上的一道冰纹。
看似完好。
却脆弱得不堪一击。
而潜藏在空气中的无形之毒,依旧在悄无声息地,渗透,蔓延。
滋养着焦虑,放大着恐惧,挑动着神经。
等待着,将这道裂痕,撕扯得更大,更深。
直到,彻底崩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