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里安静得能听到墙上挂钟指针走动的细微声响。
江月月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羊毛毯。
她的眼睛闭着,但微微颤动的睫毛显示她并未入睡。
只是太累了。
从身体到心灵,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虚脱。
秦牧坐在不远处的单人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军事杂志,却一页也未翻动。
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都落在江月月身上。
他知道,那份由至亲之人酿成的悲剧,即使她再坚强,也需要时间来抚平。
他所能做的,就是在她需要的时候,提供一个可以依靠的胸膛,一个绝对安全的港湾。
就在这时,江月月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震动声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江月月猛地睁开眼,眼神里还带着一丝未散尽的痛苦和迷茫。
她伸手拿过手机。
屏幕上跳动的来电显示,是“母亲”。
这两个字,此刻看起来如此刺眼。
她的手指悬在接听键上方,微微颤抖着,迟迟没有落下。
电话固执地响着,仿佛拨打电话的人,也正承受着某种煎熬,迫切地需要接通。
秦牧放下杂志,走了过来,无声地坐在她身边,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
他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
江月月深吸一口气,仿佛从他身上汲取了勇气,终于按下了接听键,并将手机放在了耳边。
她没有说话。
电话那头,也只有压抑的、粗重的呼吸声。
沉默在电波两端蔓延,带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重。
过了好一会儿,电话那头才传来江母嘶哑、干涩的声音。
“月月……”仅仅两个字,就带上了哽咽的哭腔。
江月月抿紧了嘴唇,依旧没有回应。
“月月……妈妈知道……妈妈没脸见你……也没脸求你原谅……”
江母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绝望的自责,“我这两天……闭上眼睛……就是你父亲……还有阿辰……他们……他们都在看着我……”
她的哭声再也抑制不住,从电话那头传来,悲恸而凄凉。
“我不是人……我糊涂啊……我该死……”
江月月闭上了眼睛,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
恨吗?
怨吗?
是的。
可听着母亲的痛哭,她的心里,更多的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悲哀。
为父亲,为哥哥,也为这个支离破碎的家,为眼前这个给了她生命,却也间接将家庭推向深渊的女人。
“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江月月的声音沙哑,带着深深的疲惫。
“我知道没用……我知道……”江母泣不成声,“我打电话……不是想求你原谅……我只是……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她的语气忽然带上了一种异样的急切。
“什么事?”江月月的语气依旧冷淡,但注意力已经被吸引。
秦牧也微微凝神,靠近了些。
“我……我这两天,拼命地想……想你父亲还在的时候……想他跟我说过的话……见过的那些人……”
江母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试图让表述更清晰,
“你父亲他……他平时话不多,心里有事,尤其是工作上的,更是从不跟我讲……”
“只有一次……那是他走之前……大概两三个月吧……他喝醉了……很少见地喝得大醉……”
江月月屏住了呼吸。
秦牧的眼神锐利起来。
“他那天……情绪很低落……嘴里一直含糊地念叨着什么……”
江母努力地回忆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记忆的淤泥里艰难地抠出来,
“他好像……在为什么事情烦心……又像是在担心什么……”
“他具体说了什么?”江月月忍不住追问,身体不自觉地坐直了。
“他说……他说……”
江母的声音带着不确定,却又异常坚持,
“他说……有个以前的……老同事?还是老同学?我记不清了……反正是个女人……”
女人?
江月月和秦牧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符合“L.h.”侧写,身居高位,并且是女性的人选,范围无疑又缩小了一圈。
“他说那个女人……‘上升得太快了’……‘手伸得太长’……”
江母重复着记忆中丈夫酒后的呓语,“他还说……‘不对劲’……‘这不合规矩’……”
“就这些?”江月月的心跳有些加速。
“还有一句……”江母的语气更加迟疑,仿佛自己也觉得这话有些奇怪,
“他好像……还嘟囔了一句……说什么……‘女人家……本来就不容易……往上走,难得很……她怎么就……反着来呢……’”
女人家,不容易,往上走难,她却反着来?
这句话,像一道模糊的闪电,骤然劈开了秦牧脑海中的迷雾!
他之前和叶老那边梳理的嫌疑人名单里,确实有几位女性高官。
其中,似乎就有一位,她的晋升轨迹在某些关键节点上,快得有些异乎寻常,而且其权力触角,似乎也延伸得超出了其本职范围!
当时只觉得是能力强、机遇好,或是背后有其他派系支持,并未深想。
如今,结合江瀚海这位资深“暗棋”酒后的直觉性担忧……
“反着来”……
这三个字,寓意太深了!
在普遍认为女性晋升更需付出代价的体系中,有人却能“反其道而行之”,以一种不合常理的速度和方式攫取权力和地位……
这背后,需要多么强大的“外力”推动?
这“外力”,除了境外那个不择手段、资源庞大的c.S.组织,还能有谁?
“妈!你还记得那个女人的名字吗?或者,爸爸有没有提过她姓什么?哪怕一点点印象?”
江月月的声音带着急促的期待。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江母似乎在拼命地挖掘着尘封的记忆。
许久,她才颓然又愧疚地开口:“对不住……月月……时间太久了……我真的……想不起来了……你父亲当时说得也很含糊……我那时……也没往心里去……”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
一条可能至关重要的线索,似乎又断在了模糊的记忆里。
江月月眼中刚刚燃起的亮光,黯淡了下去。
“我知道了。”
她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疏离,“还有别的事吗?”
“月月……”
江母听出了女儿语气中的距离,心如同被再次撕裂,她哽咽着,
“妈妈……妈妈只是想做点什么……哪怕一点点……能帮到你们……帮你们找到那个害死你爸爸和哥哥的真凶……我……”
她的赎罪,卑微而绝望。
“线索很有用。”
江月月打断了她,语气依旧没有什么温度,“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她没有再说更多。
比如“好好休息”,比如“保重身体”。
有些隔阂,不是几句话就能消除的。
尤其是在血淋淋的真相面前。
她默默地挂断了电话。
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忙音,市郊别院里的江母,握着手机,再次失声痛哭。
而别墅里,江月月放下手机,看向秦牧。
“有方向了,是吗?”她问,眼神里重新凝聚起冰冷的光芒。
秦牧点了点头,拿出自己的加密通讯器。
“伯母提供的线索,非常关键。”
他快速操作着,将刚刚获取的信息,连同那句关键的“女人家……反着来”的评语,一同发送给了指挥中心的影子和林婉儿。
“它和我们之前的一份短名单里的某个人,特征高度吻合。”
他的眼神锐利,仿佛已经锁定了猎物在丛林深处留下的最新足迹。
“结合叶老那边正在进行的最高权限筛查,以及我们手头所有的资金、通讯残留证据……”
“这只隐藏在最深处的‘狸狐’,她的尾巴,已经露出来了。”
江月月紧紧握住了拳头。
指甲再次陷入掌心,但这一次,带来的不是自残般的痛苦,而是一种充满力量的刺痛感。
母亲用痛苦回忆换来的线索,正在缓缓指向那最终的真相。
赎罪的方式,不止一种。
而复仇的道路,也因此,变得更加清晰。
“找到她。”
江月月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
“然后,让她付出代价。”
秦牧看着江月月,郑重地点了点头。
猎杀,进入了最后的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