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 残魂相依渡冥河
祖庭之内,时间失去了刻度。唯有圣火燃烧的噼啪声,与那无形心灯辉光流转的韵律,标志着光阴的流逝。
吴道维持着跪坐的姿势,已然不知过去了多久。他如同一尊石化的守护者,全部的心神都系于神魂深处那盏燃烧的“心灯”,以及心灯光辉笼罩下,石台上那缕微弱却顽强的魂火。
点燃心灯的代价,远超他的预估。那并非简单的能量消耗,而是生命本源与灵魂本质的持续燃烧。每一分,每一秒,他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正在被缓慢而不可逆转地削弱。神识覆盖的范围在缩小,对混沌本源的感应变得迟钝,甚至连记忆的某些边角,都开始变得模糊。唯有关于她的记忆,关于守护她的执念,在心灯的灼烧下,反而愈发清晰、炽烈,成为支撑他不至于立刻崩溃的唯一支柱。
他的脸色已不是苍白,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灰败,眼眶深陷,鬓角竟在短短时间内,染上了几缕刺眼的霜白。但他看向石台上那缕魂火的眼神,却始终温柔而坚定,仿佛在凝视着世间最珍贵的瑰宝。
乌雅的虚影静静悬浮在一旁,默然注视着这一切。她无法插手这以魂续魂的禁忌之法,只能借助祖庭圣火与祖灵之力,尽量稳固周围的空间,隔绝外界一切可能存在的干扰,为这绝望的守候,提供一片相对安宁的港湾。
偶尔,她会将目光投向圣火上空那幅由苍狼衔火杖残骸显化的星图。星图之上,代表黑瞎子岭节点的光点已然稳定下来,虽不复之前明亮,却也不再被漆黑侵蚀。然而,在广袤的星图其他区域,那些代表着污秽与混乱的红色光点,依旧在不断地冒出、蔓延,尤其是中原与江南地带,已然连成了小片不祥的红斑。而归墟裂隙那片深邃的黑暗,搏动的频率似乎也加快了一丝。
外界的情势,正在持续恶化。可此刻的吴道,已然无力他顾。
这一日,吴道正竭力维持着心灯的稳定,抵抗着那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与虚无感时,他忽然察觉到,心灯光辉笼罩下的那缕微弱魂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不是溃散,而是……一种仿佛沉睡者即将苏醒前的无意识悸动!
吴道精神猛地一振,那几乎被消耗殆尽的意志力再次强行凝聚!他更加小心地收敛心灯的光辉,使其变得更加柔和,如同最细腻的春雨,无声地滋润着那缕魂火。
渐渐地,那魂火的颤动变得明显起来。它不再是一味地沉寂,而是开始如同呼吸般,极其缓慢地明灭、涨缩。虽然依旧微弱,却多了一丝……“活性”!
与此同时,一股微弱到极致、却无比熟悉的灵觉波动,如同初春破土而出的嫩芽,小心翼翼地探出,与吴道的心灯光辉轻轻触碰。
是崔三藤!她的残魂,在心灯不惜代价的滋养下,终于恢复了一丝最本源的灵性!
“三藤……”吴道在心中无声地呼唤,那千疮百孔的灵魂因这微弱的回应而剧烈颤抖,一股混杂着无尽酸楚与巨大惊喜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淹没。他强忍着,将所有的激动与期盼,化作更加纯净、更加温暖的守护意念,通过心灯传递过去。
那股微弱的灵觉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存在与呼唤,先是迟疑,随即如同受惊的小兽般,流露出深深的恐惧、悲伤与……无尽的心疼。
她“看”到了他。看到了他近乎枯槁的形貌,看到了他鬓角的霜白,感受到了他神魂那持续燃烧的虚弱与痛苦。她明白了,自己为何还能保留这一丝灵性不灭。
“为什么……这么傻……”一道细微得如同风中蛛丝、却充满了哽咽与痛惜的意念,断断续续地传入吴道的心间。
“因为你更傻。”吴道以意念回应,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疲惫笑意,“你若寂灭,我独活何益?不如共燃此灯,照我二人归途。”
没有惊天动地的誓言,只有这平淡却刻入灵魂的相伴。那缕魂火的明灭,似乎因此而稳定了许多,那传递出的意念中,恐惧与悲伤渐渐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与坚毅所取代。
她不再抗拒心灯的滋养,反而开始尝试着,引导那温暖的光辉,融入自身,修复那遍布裂痕的魂体。这个过程极其缓慢,如同用最细的丝线缝合破碎的瓷器,且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每一丝魂光的凝聚,都伴随着源自灵魂本源的剧颤。
吴道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所承受的痛苦,他的心亦随之揪紧。但他知道,这是重生的必经之路,他无法替代,只能以心灯为引,默默陪伴,默默支撑。
时间再次缓慢流淌。在心灯不灭的辉光下,那缕残魂不再满足于简单的稳定,开始以一种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速度,极其缓慢地……壮大、凝实。
它不再是一触即散的萤火,而是渐渐化作了一小团朦胧的、散发着微弱清辉的光晕。光晕之中,隐约可见一个极其淡薄、蜷缩着的女子虚影,眉心的位置,一点极其微弱的莲形印记,正在艰难地重新勾勒。
而吴道为此付出的代价,则是神魂本源的进一步枯竭。他感觉自己的思维变得迟滞,五感都在退化,仿佛与世界隔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唯有与她那缕魂光之间的联系,愈发清晰,成为了他感知外界的唯一通道。
他甚至开始出现幻觉,耳边时常响起不属于此地的、充满疯狂与亵渎的低语,眼前偶尔会闪过扭曲的、由寂灭道韵构成的诡异画面。那是他自身混沌本源内蕴含的寂灭真意,因他神魂虚弱而开始蠢蠢欲动,试图反噬。
他紧守灵台最后一点清明,以无上意志压制着体内的隐患,将所有的心力都用于维持心灯,滋养她的魂光。
一人燃灯,一人聚魂。在这与世隔绝的祖庭深处,两人以这种近乎悲壮的方式,相互依存,共同对抗着那无情的寂灭法则。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许是旬月,许是更长时间。
石台上,那团清辉光晕已然有拳头大小,其中的女子虚影凝实了许多,虽然依旧透明,却已能隐约分辨出崔三藤那清丽的轮廓。她眉心的莲印,也重新凝聚成形,尽管黯淡,却不再有消散的迹象。
她甚至能偶尔调动一丝微弱的魂力,尝试与吴道进行更清晰的意念交流。
“道哥……外界……如何了?”这一日,她传递出一道相对完整的意念,带着担忧。
吴道沉默了片刻,他不想让她担心,但更不愿欺骗她。他通过心灯的联系,将自己所知的外界情况,以及归墟教的威胁,简单告知。
“……所以,我们必须尽快让你恢复。”吴道最后道,声音透过意念传递,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却依旧坚定,“这片天地,还需要我们一起守护。”
崔三藤的魂光轻轻摇曳,传递出坚定的意念:“我会……尽快好起来。我们一起……面对。”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护法的乌雅,忽然发出了一声惊疑不定的低呼。
吴道与崔三藤的意念同时一凝。
只见圣火上空那幅星图,此刻正发生着诡异的变化!代表中原腹地的某处区域,一个原本只是众多红点之一的污秽光点,此刻正以惊人的速度膨胀、变亮,其散发的猩红光芒,甚至隐隐压过了周围所有的红点,并且……开始主动吞噬、融合附近的其他红点!
与此同时,一股极其隐晦、却带着硫磺与毁灭气息的庞大威压,仿佛跨越了无尽空间,隐隐透过星图,传递到了祖庭之内!
“这是……”乌雅虚幻的面容剧变,“有强大的归墟魔头,正在借助无数‘蚀魂魔印’汇聚的戾气与血食……强行降临?!或者……是某个被封印的古魔,被他们找到了,并正在试图破封!”
她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骇:“看其方位与气息……难道是……上古时期被禹王镇压于淮水之底的……无支祁?!”
无支祁?淮水水神?亦或……兴风作浪的魔猿?
吴道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归墟教的行动,一次比一次疯狂,一次比一次接近核心!若真让这等上古大魔破封而出,被归墟侵蚀控制,其危害将远超黑瞎子岭之变!
他低头,看向石台上那团已然稳住、却远未恢复的魂光,又感受了一下自身那近乎油尽灯枯的状态,一股巨大的无力感与紧迫感,如同冰火交织,煎熬着他的内心。
内忧未平,外患又起。而此刻的他们,却如同陷在泥沼之中,举步维艰。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吴道抬起头,看向乌雅,眼中燃烧着最后的不屈与决断,“此地虽安,却非久留之所。三藤的魂体需要更精纯的生机与特定的环境才能加速恢复。而且……我们不能再置身事外了。”
他轻轻握住石台上那团清辉光晕,感受着其中传递出的依赖与坚定,声音沙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
“去龙脉核心。那里有最精纯的混沌源力,或许……是眼下唯一能助她快速凝聚魂体,并压制我体内寂灭反噬的地方。”
前路,依旧是未知的凶险。但这一次,他们将以这残魂相依的姿态,共渡冥河,直面那已然掀起的、更加汹涌的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