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瑶的识海被命织草的金网裹成暖茧时,残片的凉意正顺着眉心往神魂里钻。
那凉意像浸了千年玄冰的银针,先刺得她太阳穴突突跳,待藤蔓在识海织出第三层光网,才慢慢化作清冽的溪流,顺着经脉淌遍全身。
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在密闭的识海里放大,像擂在战鼓上的急槌——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用命印引动残片,连灵植亲和者的护神术都在微微震颤,可见这记忆海远比她想象中危险。
黑暗在眼前碎裂的刹那,腐锈味先涌进鼻腔。
李瑶踉跄半步,命织草的藤蔓立刻缠上她的腰,将她稳稳托住。
待视线清明,入目是座幽蓝的祭坛,石砖缝里结着暗褐色的苔,数不清的锁链从穹顶垂落,每根链身都刻满扭曲的命纹,正发出蜂鸣般的震颤。
祭坛中央站着道青衫身影,广袖垂落至地,发冠歪斜,可那双眼——
李瑶的指甲掐进掌心。
陆昭的眼窝里空无一物,只有两团幽蓝的光雾翻涌,像被抽走魂魄的提线木偶。
“欢迎回来。”
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震得锁链嗡鸣更急。
李瑶后退两步,鞋跟磕在一块凸起的石砖上,命织草的藤蔓立刻在脚腕缠出软垫。
她盯着那具空壳般的躯体,喉间发紧:“你不是陆昭。”
“我是,也不是。”空壳开口时,唇角扯出个僵硬的笑,“千年前,我本可成为命主,掌天下命数。可我见了太多被命律碾碎的蝼蚁——婴儿未睁眼便该夭亡,孝子守灵时被雷劈成焦骨,相爱的人偏要互为劫数。”他抬起手,锁链突然绷直,在祭坛上方织出命盘虚影,“我撕了命碑,改了三万人的命数。他们说我是命外者,该被反噬神魂俱灭。”
李瑶的命印在丹田发烫,那缕不属于她的气息突然活过来,顺着经脉往喉咙钻。
她想起《命外录》里“陆昭遭反噬而亡”的记载,想起汤凛说她改写命律时给了“半扇门”,所有线索在耳中炸响:“所以你没死?”
“他们撕裂了我的意识。”空壳的声音突然哽咽,幽蓝光雾在眼窝里翻涌成漩涡,“一部分封在命碑里,做警示后人的活靶子;另一部分……”他伸出手,指尖几乎要碰到李瑶的眉心,“成了你。”
李瑶像被雷劈中。
她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锁链上。
锈渣簌簌落在肩头,可她浑然不觉——丹田的命印在灼烧,识海的藤蔓在发烫,连指尖都在发抖。
“我……是你的一部分?”她的声音破了音,“那我从小到大的爱恨,替嫁时的算计,被背叛时的痛……都是你安排好的?”
“不。”空壳突然摇头,动作机械得像牵线傀儡,“你是我想成为的模样。我困在命律里当囚徒时,总想着若能做个局外人该多好——能为自己活,能反抗命数,能……”他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李瑶发间的玉簪,那是汤凛前日送的定情物,“能爱得坦坦荡荡。”
李瑶的眼眶突然酸了。
她想起被渣男推下悬崖时的绝望,想起在汤家祠堂跪到膝盖淤青还要笑着给婆婆奉茶,想起汤凛把甜糕塞到她手里时,冰瞳里化开的那点温度。
那些痛与暖都是真的,不是谁的残魂在作祟。
她吸了吸鼻子,盯着空壳掌心浮现的命律印记——那纹路和她丹田的命印如出一辙,只是更古老,更幽蓝。
“带上它。”空壳将印记推向她,锁链突然剧烈震颤,“他们要你的命印,是因为这印记里藏着命律的破绽。我引你进来,是要告诉你……”他的声音突然变弱,眼窝的光雾开始消散,“真正的局,才刚刚开始。”
李瑶伸出手。
指尖触到印记的刹那,识海的藤蔓突然收紧,像在警惕什么。
可那凉意顺着指尖涌进来时,她却莫名安心——这凉意和汤凛掌心的温度重叠,和命织草的暖茧重叠,和她在绝境里咬着牙撑下去的狠劲重叠。
“我接。”她咬着唇笑,“不管门后是谁,我都要撕开这破命律。”
密室里,汤凛的冰瞳突然收缩。
他原本扣着李瑶手腕的指尖泛起霜花——方才还稳定如寒潭的命印波动,此刻正像被风暴卷乱的湖面,时强时弱,时断时续。
山门外的喊杀声已经撞响护山大阵,可他充耳不闻,只将李瑶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那里的心跳声透过玄冰纹道袍传来,一下,两下,像在应和她识海里即将掀起的惊涛。
“撑住。”他对着昏迷的人低喃,腕间的冰纹突然亮起刺目蓝光——那是命契碎片启动的前兆。
汤凛的指节在李瑶腕间骤然收紧。
方才还顺着他掌心温度流转的命印波动,此刻像被抽走主脉的灵泉,陡然弱得几乎要断。
他冰瞳里的霜花瞬间凝到睫尾,喉结滚动着压下翻涌的心悸——这是自命契缔结以来,她第一次离他这么远,远到他连神魂震颤的余波都快抓不住。
“小瑶。”他低唤一声,声音里裹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哑意。
玄冰纹道袍下的指尖泛起刺目蓝光,命契碎片在腕间灼烧,那是他特意以千年玄冰温养的本命法器,原想着等她突破金丹时当贺礼,此刻却不得不捏碎了往识海里送。
密室穹顶的夜明珠突然爆成星屑。
命契启动的刹那,无形的排斥力如重锤砸在他心口。
汤凛踉跄着撞翻案几,青瓷茶盏碎在脚边,甜糕的蜜香混着血腥气窜进鼻腔——他这才惊觉唇角已溢出血线。
可他连擦都不擦,反手从衣襟内袋摸出枚暗红药丸,喉结滚动着吞了下去。
双魂丹的灼意顺着经脉炸开。
这是他三年前在极北冰渊用半颗元婴换的禁药,本打算留着应对汤家老祖宗的逼婚,此刻却成了撕开意识屏障的刀刃。
眼前的密室开始扭曲,石砖缝里的青苔化作游丝,案上的命织草盆栽渗出绿光,最后全部坍缩成一条幽蓝的通道。
“不能让你一个人进去。”他扯断腰间的冰玉坠,任碎玉扎进掌心,凭借痛意保持清醒。
当意识穿透最后一层屏障时,入目是片悬浮着锁链残影的虚空。
李瑶站在中央,发间玉簪的光被压得很暗,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道身影——是她被婆婆罚跪祠堂时的脊背,是她在他递甜糕时偏头的弧度,是她每次算计得逞时藏在眼底的狡黠。
“李瑶!”他喊出声,声音撞在虚空中激起涟漪。
她转身的刹那,他几乎要冲过去。
可看清她眼底的幽蓝时,心口又狠狠一揪——那光雾和陆昭眼窝里的太像了,像团要把神魂都烧化的鬼火。
汤凛咬着牙踏碎脚下的锁链残影,在她要触到那团光雾的瞬间,一把将她揽进怀里。
“你是李瑶。”他贴着她发顶低喘,掌心按在她后颈,本命玄冰的凉意顺着血脉渗进去,试图压下那团躁动的光雾,“是替嫁时敢在茶里加三分糖的李瑶,是被推下悬崖还能抓住命织草的李瑶,是...是我汤凛的未婚妻。”
李瑶的指尖在他心口攥紧。
他能感觉到她神魂的震颤,像片在狂风里摇晃的叶子,随时可能被吹走。
汤凛喉间泛起腥甜,却笑得更凶了——他扯断腕间命契碎片的封印,任蓝光裹住两人;又召出识海里沉睡的命织草,绿藤立刻缠上他们的腰,在虚空中织出半透明的茧。
“合。”他咬着牙吐出这个字。
蓝光与绿藤在两人周身交织,像道会呼吸的护盾。
外界的侵蚀力撞上来时,护盾表面绽开蛛网般的裂纹,汤凛的后背被割出血痕,却反而把李瑶抱得更紧。
命织草的藤蔓刺进他掌心,渗出的绿液混着他的血,在护盾上画出更密的纹路——这是灵植亲和者与冰系修士的命契,是他藏了太久的、想和她共赴余生的证明。
“命律从未公平...”
陆昭的声音突然响起,像片被风吹散的雾。
汤凛抬头,正看见那道青衫身影在护盾外消散,眼窝里的光雾最后一次涌成漩涡,“唯有打破它的人,才能重新定义命运。”
虚空开始崩塌。
锁链残影化作星尘,光雾凝成碎钻,连护盾都发出将裂未裂的嗡鸣。
汤凛抱着李瑶往崩塌中心冲去,玄冰纹道袍被割得破破烂烂,可他的目光始终锁着她额间——那里的命印正在翻涌,幽蓝与绯红交织,像团要烧穿宿命的火。
“醒。”他在她耳边低喝。
剧痛袭来的刹那,李瑶猛然睁开眼。
密室的烛火在她瞳孔里晃成一片。
她首先触到的是汤凛染血的衣襟,带着他独有的玄冰与甜糕混合的气息;然后是他按在她后颈的手,凉得像块玉,却比任何时候都稳。
命印在额间发烫,她抬手去摸,指尖刚碰到皮肤,幽蓝光芒便顺着指缝窜出来,在两人之间画出道转瞬即逝的命纹。
“小瑶?”汤凛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哑,冰瞳里的霜花早化作春水,“可还疼?”
李瑶望着他染血的唇角,突然笑了。
她抬手擦掉他嘴角的血,指腹却被他含进嘴里轻轻一咬——还是那副冰山下藏着甜糕的模样。
命印的热度还在往上窜,她能感觉到识海里有什么在生长,像颗被压了千年的种子,终于要顶开宿命的石。
“不疼。”她轻声说,目光落在自己腕间——那里不知何时多了道蓝绿交织的纹路,和汤凛腕间的命契碎片如出一辙,“只是...这命印,好像要醒了。”
汤凛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两人腕间的纹路突然同时亮起,在密室里投下片幽蓝的光。
李瑶额间的命印跟着闪烁,这次的幽蓝更浓,像要把她整个人都浸进去。
他握紧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交缠的指缝传过去,却压不住那越来越烫的命纹。
山门外的喊杀声不知何时停了。
密室里只剩两人交叠的心跳,和命印时隐时现的幽蓝光芒——那光里藏着陆昭没说完的话,藏着命律最深处的秘密,藏着他们即将要撕开的、新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