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那片依旧残留着黑暗能量与毁灭气息的葛叶山战场,城市的灯火在渐深的夜色中次第亮起,仿佛试图驱散之前的阴霾。千雪琉璃紧紧牵着镝木凉叶的手,一刻也不曾放松。那力道并不粗暴,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和后怕,仿佛生怕一松手,身边的少女就会再次被无形的黑暗掳走,变回那个冰冷而陌生的梅菲斯特。
凉叶能清晰地感受到从琉璃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微微的汗意。她低着头,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心跳有些失序。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滚烫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情感正在她胸腔里发酵、涌动。她回想起之前看到凑朝阳出现时,那种莫名的失落和酸楚;
回想起面对强大敌人时,自己作为普通人的无力和自卑;更回想起被佐藤勇太蛊惑时,内心深处那扭曲的、渴望力量以便能站在琉璃身边的执念……这一切混乱的情绪,在此刻琉璃这紧紧一握中,似乎突然找到了清晰的答案。
是的,我喜欢她。我喜欢千雪琉璃。
这个认知如同破土而出的新芽,带着一丝羞涩,更多的却是豁然开朗的坚定和喜悦。她不再困惑于自己对朝阳的介意,也不再沉溺于自身弱小的自卑。这份感情,就是她想要紧紧抓住的、真实不虚的东西。
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那段被黑暗禁锢的日子。她的意识被困在一个无边无际、只有冰冷机械和浓重黑暗的废弃工厂幻境中。四周是扭曲的管道和停止运转的传送带,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机油的味道,令人窒息。
“是谁……?谁在那里?!”年幼的凉叶蜷缩在角落,惊恐地看着一个巨大的、黑色的阴影从黑暗中缓缓浮现。
那是一个身姿狰狞的黑暗巨人,通体覆盖着黑色的铠甲,漆黑色的双目在昏暗中显得更加可怕,胸口有一个扭曲的发光器官——正是黑暗梅菲斯特。它高达五米左右,在凉叶的意识空间中如同一座压抑的山峰。
凉叶害怕极了,她转身就想逃跑,赤脚踩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不顾一切地向前冲。然而,无论她跑向哪个方向,穿过多少看似不同的车间和走廊,那个黑色的巨人总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前方,或是侧方的阴影里,仿佛猫捉老鼠般戏弄着她的恐惧,让她无处可逃。
最终,凉叶力竭地瘫坐在地,绝望地看着梅菲斯特缓缓低下头,那张覆盖着铠甲、看不清具体容貌的脸庞凑近她,一个低沉而充满蛊惑力的声音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
“我知道你的痛苦……明白你的执念……”
凉叶颤抖着,想要捂住耳朵,但那声音无孔不入。
“你憎恨这个世界……为什么它要如此残酷,夺走你父母的生命?为什么让你独自背负这世间的黑暗与恶意?”
“为什么……当你终于遇到一个在乎你、保护你的人时……你却发现自己只是一个如此普通、如此无力的人类?你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你越来越远,走向你无法触及的战场……”
梅菲斯特的话语像一把精准的钥匙,一层层撬开了凉叶内心最深的伤口,将她隐藏的自卑、恐惧和不甘赤裸裸地暴露出来。
它缓缓将头收回一些,继续用那低沉的声音说道:“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并没有所谓的绝对正义。看看历史吧……曾经的殖民者,不也是打着传播文明与信仰的旗号,侵略他人的家园,将原住民驱逐到一片片种植园中,使他们沦为奴隶吗?他们又何尝不是无辜的?为何要背负如此悲惨的命运?”
“这,只是强者生存的结果。也就是说……力量,才是高于一切的真相。”
“镝木凉叶,没什么好困惑的……” 梅菲斯特的声音带着一种致命的诱导性,“坦率地解放你的内心吧!然后……”
它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欣赏凉叶内心的挣扎,才缓缓吐出最后一句:
“只要变得更强就行。”
凉叶迷茫地抬起头,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看着眼前这个代表着黑暗与力量的巨人,喃喃问道:“你……你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梅菲斯特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化为一股浓郁的黑雾,同时,那低沉的声音仿佛与她的心跳融为一体,在她意识最深处回响:
“瓦达西瓦……是你的影子,镝木凉叶。我就是……你所希望的,自己的模样。”
话音落下,那股黑雾如同拥有生命般,猛地涌向凉叶,将她彻底吞没,与她的意识强行融合在了一起……
“怎么了嘛?凉叶?”
一个带着关切的声音将凉叶从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中拉回现实。她猛地回过神,发现琉璃正微微歪头看着她,另一只空着的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指尖温暖而柔软。
她们已经走到了电车站台,周围是熙熙攘攘的下班人群。
凉叶看着琉璃近在咫尺的、带着担忧的黑色眼眸,心中那片由梅菲斯特种下的黑暗,仿佛被这眼神彻底驱散。她脸上绽放出一个真心的、带着释然和无比依赖的笑容,轻声回应:“没什么,琉璃……”
她顿了顿,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气,直视着琉璃的眼睛,认真地说道:“谢谢……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琉璃愣了一下,随即,一抹极其温柔的笑意在她向来清冷的嘴角化开。她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凉叶耳中,带着无比的笃定:
“我相信你,凉叶。你不是那样的人。你是……即使面对如此悲惨的命运,也从未真正埋怨过他人,虽然总是显得忧郁而安静,但本质上,始终是那个善良、坚强的女孩子。”
这句话,如同最有效的治愈光波,瞬间抚平了凉叶心中所有的褶皱和伤痕。梅菲斯特那些关于“憎恨”、“力量”的蛊惑,在琉璃这句“我相信你”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原来,琉璃一直看到的,是那个最真实的她。
巨大的感动和情感洪流冲垮了凉叶的矜持,她再也忍不住,伸出双臂,紧紧地、用力地抱住了琉璃,将脸深深埋在她的颈窝,仿佛要将自己融入对方的生命之中。
“呜……”周围等车的人群投来好奇和探寻的目光,两个容貌出色的少女在站台紧紧相拥,这画面确实有些引人注目。
琉璃的身体先是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她能感受到凉叶拥抱中传递过来的依赖和激动。虽然有些不习惯在这么多人面前表露情感,但她并没有推开凉叶,只是耳根微微泛红,略显尴尬地轻咳一声,拍了拍凉叶的后背,低声道:“好了……先回去吧。”
……
推开公寓的门,温暖的光线和热闹的气息瞬间将两人包裹。
“欢迎回来!凉叶酱!”
“谢谢你当时拯救了我,凉叶!”
“欢迎回家,凉叶。”
只见凑朝阳、已经恢复人类少女模样、被琉璃取名为“百灵鸟”的萨姬丽塔、星野泉和星野梦姐妹,甚至还有那个曾经被黑暗扎基控制、如今被琉璃感化收留的机械体“机械琉璃”,全都聚集在并不算宽敞的客厅里,脸上洋溢着真诚而温暖的笑容。
桌子上已经摆满了朝阳和百灵鸟合力准备的、虽然卖相一般但香气扑鼻的晚餐,星野姐妹还带来了一些点心和饮料。这显然是一场精心准备的、为了欢迎凉叶归家的聚会。
看着眼前这一张张熟悉而关切的脸庞,凉叶的眼泪瞬间决堤。尤其是当她看到安静站在角落、对她微微点头的机械琉璃时,巨大的愧疚感和失而复得的喜悦交织在一起。
她站在门口,对着所有人,深深地鞠了一躬,声音哽咽着,一遍又一遍地说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给大家添了那么多麻烦……谢谢……谢谢你们还愿意欢迎我回来……”
琉璃走上前,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伸出手,用指腹温柔地、仔细地擦去了凉叶脸上的泪水。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好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琉璃的声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从现在开始,这里依然是你的家。我们……都在这里。”
为了容纳所有人,星野梦已经手脚麻利地从隔壁把自己公寓的餐桌搬了过来,两张桌子拼在一起,虽然略显拥挤,却更添了几分热闹和温馨。桌上摆满了食物:朝阳做的拿手咖喱饭和味增汤还有契合琉璃口味的中餐,星野泉带来的高级寿司拼盘,还有百灵鸟为凉叶做的煎蛋虽然有点糊。
七人围坐在拼接的长桌旁,气氛热烈而欢快。
星野梦正在和百灵鸟进行一场无声的“吃饭大赛”,两人腮帮子都塞得鼓鼓的,像两只较劲的小仓鼠,引得大家发笑。
琉璃看似专注地吃着自己盘里的麻婆豆腐拌饭,但眼神却时不时瞟向旁边的机械琉璃。当看到机械琉璃笨拙地用筷子去夹滑溜溜的丸子时,她会装作不经意地伸出筷子,精准地帮她把丸子夹到碗里,嘴里还嘟囔着:“笨手笨脚的。”但微微泛红的耳尖却暴露了她的心思。
星野泉则像个温柔的大姐姐,一边细心地品尝着食物,一边留意着全场,偶尔提醒一下狼吞虎咽的妹妹和百灵鸟:“慢点吃,小心噎着。”
凉叶安静地坐在琉璃身边,默默地吃着饭,感受着这久违的、平凡却幸福的滋味,嘴角始终带着浅浅的、真实的微笑。
星野梦咽下嘴里的食物,开始叽叽喳喳地向朝阳和凉叶分享军械库解散前、参与机甲赛罗研发测试时遇到的种种趣事和糗事,比如谁谁谁在模拟驾驶时晕头转向,谁谁谁不小心按错了按钮闹出笑话,引得众人一阵欢笑。
琉璃还没忘记机械琉璃最喜欢的布丁,她将一个圆圆的、颤巍巍的布丁放在她面前,故意板起脸:“吃完饭才能吃,知道吗?”
这温馨而略显混乱的场面,让凉叶的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动。这就是她曾经渴望而不可得的日常,是她愿意用一切去守护的温暖。
饭后,星野姐妹帮忙收拾好碗筷,便带着似乎还有些依依不舍的机械琉璃返回了隔壁公寓。朝阳也起身准备去洗漱。
就在这时,凉叶深吸一口气,叫住了朝阳:“朝阳……姐姐。”
朝阳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带着了然和温和的笑容看着她。
凉叶握紧了拳头,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向朝阳,清晰地说道:“我……我也喜欢琉璃。我不会……把她让给你的。”
朝阳闻言,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了一个更加灿烂、甚至带着点“果然如此”意味的笑容。她主动走上前,伸出手,爽快地说道:“好啊!欢迎你来竞争,凉叶!这才有意思嘛!”
凉叶看着朝阳伸出的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与她轻轻握了一下。一种奇妙的、带着竞争意味却又并非敌对的默契,在两个喜欢着同一个人的少女之间悄然建立。
夜晚,睡觉时间。琉璃的公寓只有一张床。这一次,琉璃和朝阳主动打了地铺,将那张柔软舒适的床铺,重新还给了凉叶。
琉璃的床上,和她救下的、同样依赖着琉璃的百灵鸟睡在一起。听着身边百灵鸟平稳的呼吸和地铺上琉璃、朝阳细微的动静,凉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和踏实。
次日,琉璃和凉叶一起前往学校。当凉叶再次出现在教室时,同学们都投来了关切的目光。
“镝木同学!你回来了!”
“身体已经好了吗?我们都很担心你!”
“凉叶同学,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凉叶看着那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上真诚的关心,心中暖流涌动。她不再像以前那样下意识地低头躲避,而是抬起头,露出了一个虽然还有些羞涩,却无比真实的微笑,轻声回应着:“嗯,我已经没事了,谢谢大家的关心。”
班主任,那位戴着眼镜的中年女老师,看到凉叶返校,并且精神状态明显比离开前好了太多,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记得之前琉璃来找她,只说凉叶生病需要长期住院时,她心中的担忧。如今看到学生康复归来,重展笑颜,这比什么都让她高兴。
下课后,班长,一个戴着眼镜、做事一丝不苟的女生,抱着一叠整理得工工整整的笔记走了过来,递给凉叶:“镝木同学,这是你这一个多月缺席的课堂笔记,我都帮你整理好了,有什么不懂的随时可以问我。”
凉叶接过那叠沉甸甸的、凝聚着同学善意的笔记,心中充满了感激:“谢谢你,班长!真的……太感谢了!”
班长看着凉叶脸上那发自内心的、如同初雪融化般清澈可爱的笑容,不由得也笑了起来,觉得镝木同学这次“生病”回来后,好像哪里不一样了,变得更加明亮,更加吸引人了。这真是一个很好的改变。
琉璃站在不远处,看着凉叶逐渐融入集体,看着她脸上重新焕发光彩,心中也充满了平静的喜悦。对她而言,守护这份失而复得的日常与笑容,或许就是她现在最重要的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