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妄落地时,膝盖微屈,脚底踩碎了一片枯叶。
那声响不大,却像根针扎进耳朵里。他立刻屏住呼吸,左手按上眉心,右眼裂纹正烧得厉害,像是有细沙在眼眶里来回磨刮。穿梭刚结束,混沌之瞳还在反噬,灵力乱窜,经脉发烫。他闭眼三息,借着整理衣领的动作压下体内翻涌的气血,再睁眼时,脸上已是一派平静。
眼前是四季山庄的石阶入口,青石铺路,两侧松柏森然。山风带着药香拂面而来,远处屋檐飞翘,隐约可见“四季山庄”四字匾额悬于门楼之上。
守门弟子横枪而立,冷声问:“何人叩关?”
谢无妄低头整了整袖口,抬眸时眼神略显疲惫,声音低沉却不失稳:“姓谢,奉师命寻兄。我与周子舒同出一门,多年失散,近日才得师父遗信,言其隐居于此。”
那弟子皱眉:“周庄主从不提过往,也未曾听他说过有个师弟。”
“江湖路远,各自漂泊。”谢无妄苦笑一声,“师父临终前只留下一句话——‘找到子舒,便知一切’。我不求认亲封赏,只想当面见他一面,了却这桩心事。”
他说得诚恳,语气里还带点风霜跋涉后的沙哑。那弟子犹豫片刻,终究动了恻隐,挥手下令放行。
石阶蜿蜒而上,谢无妄缓步前行,指尖悄悄抚过袖中匕首。生死看淡四个字贴着皮肤,凉得刚好。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开始。
周子舒正在廊下煮茶。
听到通报时,他手一顿,茶盖轻磕壶沿,发出清脆一响。他没抬头,只淡淡道:“请进来。”
谢无妄踏入院中时,周子舒抬眼看了他一眼。
那一瞬,空气仿佛凝滞了半拍。
不是因为对方容貌惊人,而是那双眼睛——左眼清明,右眼深处却似有一道极细的墨线一闪而逝,快得像是错觉。可周子舒的直觉向来准,尤其是对危险的气息。
他不动声色地放下茶具,起身迎上前两步:“你说是我师弟?”
“正是。”谢无妄拱手,姿态恭敬,“寒松岭雪崩那年,我们被冲散。你断后护我突围,自己坠入冰渊……我一直以为你死了。”
周子舒瞳孔微缩。
寒松岭之事,是他心中秘辛,连最亲近的心腹都未详说。此人竟一口道出,且细节分毫不差。
他缓缓坐下,指节轻敲桌面:“那你可知,师父当年为何要我们去探那禁地?”
谢无妄早料到这一问。他垂眸,似在追忆:“师父说,岭中有古阵残迹,能窥天机。但他没说完就咳血昏厥……后来我才听说,那是为了压制某种东西。”
“什么东西?”周子舒追问。
“忘了。”谢无妄忽然抬手按住额头,眉头紧锁,“路上受过一次重伤,有些记忆断了。只记得师父最后看着我说——‘若见子舒,莫提旧名’。”
这话一出,周子舒心头一震。
旧名?他确实在天窗时有过代号,但早已废弃不用。这人若非真知内情,绝不可能编得如此精准。
可越是贴近真相,他越不敢轻信。
“你既自称师弟,总该有些凭证吧?”周子舒语气放缓,却暗藏锋芒,“比如,你我排行几何?我练的哪一路入门功法?”
谢无妄轻轻一笑,抬起左手,在掌心划出一道符印虚影:“七曜归元诀,第三重‘引星’式。你是大师兄,我是最小的师弟。你总嫌我偷懒,罚我在后山抄了三个月的《玉枢经》。”
那符印流转之间,隐隐泛起一丝灵力波动,虽微弱,却是正宗内门传承无疑。
周子舒盯着那手势,久久未语。
他确实罚过一个小师弟抄经,那人笨得很,总把‘北斗’写成‘北抖’,气得他差点把砚台砸过去。
眼前这人,神态、语气、甚至说话时微微歪头的习惯,都莫名熟悉。
可偏偏,那股违和感挥之不去。
一个流浪多年的武者,不该有这种沉静如渊的气度;一个久别重逢的亲人,也不该在提及往事时毫无情绪起伏。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你一路辛苦,先歇着吧。东厢房已备好,待我再想想这事。”
谢无妄点头,神色坦然:“师兄若不信,大可验我筋脉、查我功法。我既来寻亲,便无所畏惧。”
周子舒抬眼看他,目光如刀。
良久,他终于挥手:“张成岭,带他去安顿。”
小厮应声而出,引着谢无妄往东侧走去。
直到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周子舒才缓缓放下茶杯,低声唤道:“阿渝。”
暗处一人闪出,抱拳:“庄主。”
“盯紧他。”周子舒眯眼,“尤其是他的右眼。若有异动,立刻示警。”
“是。”
夜色渐浓,山庄灯火次第亮起。
谢无妄坐在东厢房内,窗外月光斜照,映在桌角那柄未出鞘的匕首上。他没点灯,也没换衣,只是静静坐着,右手搭在膝上,指尖偶尔抽搐一下——那是混沌之瞳仍在躁动的信号。
他闭眼调息,试图唤醒系统。
墨玉佩安静地躺在怀中,毫无反应。每日三次的吞噬权限尚未恢复,因果值余额显示为“0”。反噬还在持续,右眼裂纹隐隐作痛,像有细针在皮肉下游走。
不能急。
他睁开眼,望向窗外。
远处回廊上,一道身影独立良久,正朝这边凝望。
谢无妄嘴角微扬,抬手将匕首轻轻转了个方向,让“生死看淡”四字彻底隐入阴影。
同一时刻,周子舒站在廊下,手中茶杯早已凉透。
他忽然开口:“他有没有碰任何东西?”
暗卫低声道:“只摸过袖口,像是在确认什么物件还在。其余……并无异常。”
周子舒眯眼:“你觉得他是谁?”
“不像骗子。”暗卫迟疑,“倒像是……来拿回什么东西的人。”
风掠过庭院,吹动檐角铜铃。
周子舒缓缓握紧茶杯。
那人的眼神太静了,静得不像重逢,倒像赴约。
而且,他提到了“旧名”。
那是只有死人才该知道的秘密。
他转身欲走,忽又停步:“明日安排一场试炼。就说山庄招医僮,让他去药庐帮忙。”
“是。”
话音落,他迈步离去,袍角扫过石阶。
而在东厢房内,谢无妄忽然抬手,指尖在右眼边缘轻轻一划。
一道墨色裂光倏然闪过,随即隐没。
他低声自语:“寒松岭的阵眼,就在你床底下三尺。等我养好伤,咱们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