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吝啬,穿透层层叠叠的浓密树冠,只筛下几点稀薄的光斑,吝啬地跳跃在山道上。
山风卷过蜿蜒的石径,裹挟着林间湿重的草木气息。
苏菲儿走在前面,乌黑发髻间斜插着那枚小巧玲珑的金算盘发簪,随着她轻快的步子微微摇晃,几不可闻的玉珠碰撞声被腰间那串青丝铃铛和古旧铜钱的叮当脆响盖过。
那声音清脆又热闹,敲打着清晨林间的寂静。
她背上那个半人高的竹编大背篓里,油纸和玉盒包裹的各类灵药枝叶根茎塞得满满当当,浓郁的药香霸道地压过了草木的清新气息,几乎凝成实质,在身后拖出一道看不见的药气轨迹。
齐天默默跟在后面几步之遥,感受着体内奔涌的先天真元。这全新的力量感陌生而强大,汹涌澎湃,每一次真元流转都带来筋骨血肉细微的嗡鸣,仿佛沉睡的力量正在苏醒。然而,这份力量却无法驱散心头沉甸甸的阴霾。
药塔的消失,如同一块无形巨石,沉甸甸压在心头。若非当时重伤垂死,身无长物,只有那点被这刁钻丫头视为价值的东西,自己恐怕早已是这莽莽山林间一具无人问津的白骨。
或许这收留,可能是利用,亦是冰冷的交易,却也算实实在在是一条命。这份价值的因果,加上药塔的消失,此刻只能无言跟随。
他穿着一身风竹云给的青布衣衫,洗得发白,收敛了所有属于先天境界的气息,像块沉默的影子。看着前方那个浑身都散发着勃勃生机的娇俏背影,听着那叮叮当当,仿佛自带韵律的铜钱声,心头那块因药塔消失而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的巨石,似乎被这鲜活世俗的热闹撬开了一丝缝隙。
“喂”
前方的身影猛地顿住,苏菲儿倏然转身。几缕跳跃的光斑恰好落在她鼓起的脸颊上,映得那金算盘簪子流光一闪。
双手叉腰,腰间的铃铛铜钱被这动作带得哗啦一阵乱响,活像替主人宣泄着未消的余怒,清脆的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药塔消失后残余的恼火,说道:“板着脸干嘛?本姑娘大发慈悲,带你去‘十虚村’开开眼,是你天大的福气,别一副我欠你八百吊钱的样子”。
苏菲儿凶巴巴地瞪着齐天,那双灵动的杏眼里,先前因药塔而起的阴翳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层亮晶晶的雀跃和即将踏入喧嚣之地的得意,仿佛所有烦忧都被她随手抛到了九霄云外。
齐天看着那张在晨光里鲜活跳脱的脸,像一束破开浓雾的光,竟让心头的沉郁也松动了一丝。极其勉强地扯了扯嘴角,那点弧度在唇边稍纵即逝,快得几乎不曾存在过,恭敬的说道:“不敢。苏姑娘带路便是”。
“哼,算你识相!”,苏菲儿对齐天的顺从,显然极为受用,小巧的下巴得意一扬,转身继续前行。腰间的铜钱铃铛再次欢快地碰撞起来,细碎沉闷的声响,在山道上敲击出她独有的节奏,一副老练的姿态,说道:“待会儿到了地方,眼睛可得给我放亮点,‘十虚村’那鬼地方,鱼龙混杂,宝贝是不少,可坑更多!专骗你这种初出茅庐,脸上就写着‘肥羊’二字的愣头青!”。
她絮絮叨叨,清脆的声音在山路上回荡,传授着她自认宝贵的“江湖经验”,像只聒噪又神气的山雀。
就在这时,两个穿着普通灰色劲装的修,士擦着不远处的另一条小径并肩走过。
他们的交谈声不高不低,却像淬了寒冰的锥子,精准地刺破林间的宁静,也狠狠扎进了齐天的耳膜。
“听说了吗?黑风寨,连根毛都没剩下!”
“嘿,这么大的事,能没听说?那叫一个惨,据说连看门的狗都没逃出来!寨子烧得,啧啧,三天三夜啊!石头都烧酥了!”
“下手忒狠!鸡犬不留!”
“重点不是这个”,其中一人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秘闻的兴奋,说道:“青岚城那边也翻了天!悬赏令都贴出来了,重金!死活不论,捉拿一个叫齐天的小子”。
“齐天?”,另一人倒抽一口凉气,惊讶道:“什么来头?能把青岚城和黑煞门都惹毛成这样?捅破天了?”
“鬼知道!反正现在黑白两道都跟疯狗似的在寻他,掘地三尺也要挖出来!悬赏的灵石,够咱们兄弟躺平半辈子了!”
“画像都贴到十虚村村口了!那小子长得看着平平无奇,就是那双眼睛,啧,画像都画得瘆人!”
“嘘,噤声!这种要命的事,少议论,别惹祸上身!”
声音随着两人走远,而迅速模糊消失。
齐天的脚步,在铺满落叶的山道上,极其细微地凝滞了刹那。随即,一切如常。唯有垂在身侧的右手,指尖在宽大袖袍的遮掩下,猛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到近乎麻木的刺痛。
黑风寨。。。青岚城。。。。果然!
“齐天”二字,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针,狠狠扎入他的胸口!悬赏?通缉?污名?他的存在,竟以如此狰狞、如此颠倒的方式,在这混乱的边缘之地被昭告天下,带着赤裸裸的杀意和倾尽三江之水也洗刷不掉的污秽!一股冰寒彻骨的凉意,瞬间从尾椎骨窜起,沿着脊椎闪电般蔓延至四肢百骸,连奔涌的真元都仿佛被冻得迟滞了一瞬。麻烦,如跗骨之蛆,已至!
走在前面的苏菲儿脚步丝毫未停,只是极其自然的幅度很小地侧了侧头。
发髻间那枚金算盘簪子随之划出一道细碎的金弧,阳光在铜钱算珠上跳跃。她的声音不高不低,带着一种嫌恶到极致的娇嗔,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钻进齐天耳中,嘲讽道:“啧,真是晦气。有些人呐,名字就跟招苍蝇的烂肉似的,嗡嗡嗡,听着就让人恶心反胃,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哦”。
说完,苏菲儿还刻意抬起手,用宽大的袖口在鼻子前用力扇了扇风,仿佛真的在驱赶某种无形而污秽的东西。